“强子,我总感觉这个姓龚的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女人的感觉总是非常敏锐,再加上龚言志一下子抛出了这么多重磅消息,不能不让人有些怀疑。
郑志强也是在郑州接受过很多熏陶和磨练的。那里的火车站号称“亚洲最大的列车编组站”,可是大量流动人口也带来了一些负面因素:坑蒙拐骗的人有点儿多。
尤其是龚言志和郑志强、陈彩玲并不太熟,却拿出了这么多重要的关系,不能不让人心生怀疑。
“你这一说我也感觉好像是有点儿···”郑志强想起了在燕京街头偶遇的那个老大爷,貌似和所有高级官员们都很熟,等到自己回过头来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
现在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人了,这种小手脚应该能分辨出来了吧?
“我有个想法。他刚才不是说VCD厂有个叫杨雷的嘛,我们一起去看看?”
陈彩玲的想法正合郑志强的心意。如果自己竟然要投奔一个说大话的家伙,以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更何况这个家伙比自己还要小几岁,传出去没人会同情自己,恐怕嘲笑自己的会更多。
“正好骑着他心爱的小摩托,去查查他的老底。”陈彩玲不愧是经常唱打斗戏的,斗争精神十足。
影碟机的广告到处都是,影碟机厂也很容易找。在大湖摩托的陪伴下,两人很快就到了厂门口。
“你们找杨雷呀,我刚刚还看到他们了,你等等哈。”保安一听说找杨雷,那个热情劲就上来了,郑志强和陈彩玲想拦都拦不住。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是让两人傻眼了:接到电话后的杨雷亲自下来接人。
郑志强和陈彩玲相互看了一眼,谁都没有办法了,只能见招拆招吧。
就这样,原本想要侧面打听一些消息的两人,现在要和杨雷对面聊一会儿了。
“你们是老龚的朋友?幸会幸会,这个家伙现在也终于开窍了嘛,能交到这么好的朋友。”杨雷和龚言志两人走动不多,性格上也不太对付,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让人来找自己,这事情的确透着一些不对劲。
“我们也是逛到了这边才想起来他的同学在这里,所以有些冒昧了,呵呵。”虽然对方只是个年轻人,自己一方人数占优,可是有些心虚的郑志强还是有些吃紧。
“没事儿。正好也到午餐时间了,你们远道而来,要不然一起去尝尝我们公司的伙食吧?”
郑志强和陈彩玲又是一阵汗。光顾着戳穿龚言志,怎么把时间都给跑忘了?
“我们不用了,下午还要···”陈彩玲担心待会儿又要暴露出什么马脚,急忙推脱一下。
“没关系,你们尝过以后要是觉得好,还可以给我们帮忙宣传一下。我们公司正在招人呢。”
杨雷这句话一下子就消灭了陈彩玲离开的想法。她看了一眼郑志强,后者悄悄点了点头:你现在缺的不就是这个吗?
那个龚言志虽然说要给你介绍杨雷认识,可是谁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呢?
来都来了,那就向前看。
进去以后,两人四处查看着。食堂很新,一应用具也都是新的,与两人在剧团或者任城租的房子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杨雷也没有跟他们客气,直接就走到了最前面,还不停地招呼着两位:“你们跟着我排队走过去就好了,四菜一汤,四个菜里包括两荤两素,最后再拿一个水果。最后我统一结账。”
好家伙,这还不把单位给吃穷了?两人都是同样的心理,国营单位也没有对员工这么好吧?
“杨···兄弟,这样让你太破费了,这么好的午饭。”郑志强看到陈彩玲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知道她担心欠了人情。
杨雷笑了笑,看来第一印象不错:“别担心,每个人只要一块钱,每个月还有44块钱的餐饮补贴。”
“45块钱的补贴?”两个人差点儿叫了起来。
不只是因为补贴太多,而且是这个数字怪怪地,有些两不靠的感觉。
“我们这里已经试行五天工作制了,每个月22天或者23个工作日,所以就统一按照45块钱补贴,差不多一天两块钱吧。只是如果花不完的话也就废了。”杨雷扬了扬手中的餐票,上面还写着“一元”字样。
两人都听说了这边有些企业在试行五天工作制,没想到影碟机厂这个刚刚成立的公司就已经实行了。
等到饭菜一进口,一种可口、温润的感觉油然而生,陈彩玲那种挖掘真相的想法瞬间就消失了,一下子就转变为一种担心:担心被杨雷拆穿,断了自己通向影碟机厂的路。
整个午餐都吃得忐忑不安。
“龚言志这家伙没说我的坏话吧?”杨雷看到两人迟迟不说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却又不好明着问,转而说起了自己老同学。
“没有没有,他很佩服你呢。”郑志强不清楚龚言志和杨雷两人的过节,还以为杨雷是在说反话。
陈彩玲却发现了一些端倪,她从杨雷的表情中就能发现杨雷对龚言志的那一分冷淡。
害怕郑志强继续暴露,她想起了杨雷说过的一句话:“杨兄弟,你们厂现在正招人吗?”
“叫我杨雷就行了。我们厂刚刚开始放货,段经理也刚刚来,厂里缺人缺得厉害,不过···”他大概看出来陈彩玲和郑志强两人关系不一般,于是便说出了厂里的禁忌:“我们厂不能同时招进来直系亲属,包括恋人关系。”
这和龚言志说的分毫不差。
“是我想试试你们宣传部的岗位,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所以我们两个就过来看看。”陈彩玲说话非常谨慎,唯恐露出破绽,可是她还是不小心跟刚开始介绍自己时的说法形成了矛盾之处。
杨雷也在暗暗好笑:国人就是自作聪明,明明是特意过来的,还非要说什么“路过”。
“宣传部是我们段经理比较看重的部门,他的要求很高。你会打字、用WPS电脑办公软件吗?最好还能会英语。”
“我···”陈彩玲哪儿学过这些东西,英语也只是听说有这门外语,可是自己连一句自我介绍也不会。
郑志强看到这事要坏,心里一急,就帮陈彩玲接了一下:“玲子已经报了培训班,要好好学习打字和办公软件。就是外语有点儿悬,我们那里都不怎么认真教,不过简单的单词还是会的。”
这牛皮吹得,陈彩玲的头都不敢抬起来了,生怕杨雷会问到自己头上。
食堂的侧门大开,这个角落通向包间,有几个人走过来,正好和杨雷等人撞见了。
杨雷看到那几个人后,立刻就站了起来,冲着其中一人叫了一声:“段经理好!”
段勇平稍微点了点头,抬头又看到两个没有穿工装的人在哪儿坐着不是、站也不是的姿态,挤出了一个微微的笑容,并向两人作出了一个按压的姿势。
陈彩玲和郑志强心下稍定,这才坐稳当了。
“段经理,这两个人以前是一个豫剧团的,听说了我们宣传部在招聘,所以想问问情况的。就是那个姑娘想应聘。”杨雷本来不想推荐她,可是没想到正好遇见了。
杨雷的声音比较小,只有段勇平和站得较近的几个人才能听得到,可是陈彩玲不用猜也知道他们是在说着自己。她明确地看到那个被称为“段经理”的只是简单地往这边瞄了一下,只是这一瞄却让她感觉比在戏台上时的压力还要大。
“剧团的生活不是挺轻松嘛,好歹也是个事业单位,虽然吃不太饱,可是养养生、培养个爱好还是挺容易地。跑出来到企业里受这个罪干嘛?”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而且这个声音可没避着任何人,陈彩玲和郑志强两人听得一清二楚。
奇怪的是,这个说话的年轻人讲完后却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于是,维护传统遗产、为年轻人代言的历史使命就落在了陈彩玲和郑志强身上。
尤其是陈彩玲,人家说的就是她。
陈彩玲的第一感觉就是讲话的这个青年有些熟悉的样子,像是在哪儿见过。可是一时紧张却没有想起来。在血涌上头以后,那种熟悉感就更是被挤到爪洼国去了。
“在剧团不是不好,而是因为我相信一切会更好。我还年轻,吃苦也是学习。”
毕竟是面对很多人,她的回答还算是客气的。
“原来不好吗?”
那人却还是步步紧逼。陈彩玲原来慑于段经理的威严,讲话有些谨小慎微地。可是这个小年轻却太麻烦了,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的见闻,她也就豁出去了:
“原来我家人不敢让我出来,他们宁愿让我在家里等着领一半工资。后来同事都出来了,我觉得出来看看也挺好地。”
年轻人只是笑了笑,终于没再继续发挥。
一群人终于走了,杨雷心里却无比沉重起来。他看了看陈彩玲和郑志强,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郑志强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看着杨雷的感觉也不太正常。这次他盘算了几次才讲出了自己的疑问:“杨雷,那个人就是江老板吧?”
“哦,原来是他?”陈彩玲这时候才回过味来。
初次见面时是晚上,而且被胡惠中的出现冲淡了一些注意力,使得几人对江奕的印象不是很深。今天的江奕换了衣服,陈彩玲就更是没有认出来。
“是。你可能觉得我是不是骗你们吧?”杨雷现在还有些头疼,看来这个陈彩玲是有些运气不好了:“要是很多人知道了这层关系,他们可能就会觉得我们是靠熟人。”
江奕对自己的亲戚朋友、熟人等都是提供机会,却不愿意让这种关系被其他人知道。最厉害的就是对江家屯的那些人,只要是发现有人炫耀的,轻的就是调离原单位,重的甚至不再给任何机会。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杨雷刚才并没有跟江奕有任何互动。只是他没想到陈彩玲成了“漏出项”。看来她的机会很小了。
关系理顺后,现在就轮到陈彩玲郁闷了。帮忙的事情只能私下里操作,一旦被人发现,结果就是空间被收紧,原本可能还存在的一丝希望也将成为泡影。
郑志强还没有想这么多,在那里跟杨雷热火朝天地聊起了在影视节开幕式遇到江奕时的情况,完全无视杨雷脸上表现出的焦灼。
帅气的孩子果然考虑事情都比较简单呀,陈彩玲直接无视了郑志强和杨雷两人的交流。她在思考一个问题:要是郑美美遇到这个事情,她会怎么处理?
郑美美先是在燕京邮电大学的讲座上引起了江奕的注意,再是开幕式上软磨硬泡赢得了更大的帮助,看起来江老板并没觉得什么不好,反而有些欣赏甚至支持。
想到这里,陈彩玲却再也没有心思吃饭了,她放下了筷子,迅速地下了决心:“杨雷,我觉得刚才那个问题我没有回答好。现在我想了一下,应该是我自己想离开剧团才对。”
杨雷看着陈彩玲有些“悟了”的兴奋表情,心里却是纳闷:回答完了问题还能像试卷里那样涂了修改液再写正确答案么?再说了,问题是江老板的,跟我说也没用啊。
看着杨雷和郑志强不解的神情,陈彩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常胜将军罗成的拿手绝技就是回马枪,定国公也曾力保太子二进宫,我也可以知错就改,而且他们也没走。”
杨雷看了看包厢区,心里一阵心悸。自己现在躲还躲不及呢,哪儿敢再去自投罗网?
郑志强听了陈彩玲的这个想法,眼前就是一亮:“对呀,还能让段经理加强一下记忆。回马枪可比正面打斗的威力大得多了。”
只是杨雷死活不愿意陪他们一起去,最后只好由杨雷指了一下方向,郑志强跟着陈彩玲去了包厢。
杨雷现在不是一般头疼,可是又阻止不了两人。他现在真是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在食堂里等着。
包厢里的几个人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VCD的市场前景。江奕提出的“造势”想法让几个人一阵热血沸腾。
“现在真正有钱买彩电+VCD的还是中老年人,很多年轻人的VCD也是老年人帮着置办的新婚礼物。再加上一部分手里有了些许积蓄的人已经备齐了前几年的彩电、冰箱和洗衣机这三大件,需要消费升级。
“影碟机、摩托车和海南游等都在3000-9000块区间,可以作为千元级的彩电、冰箱、洗衣机的升级版,也可以作为电脑、手机和空调的过渡版。”
“江老板的确是高。大众跟随趋势,江老板这是造势。”
“这几年的新三大件已经创造了不说,下一代三大件也都有了,而且系统内都有这些产品。”
“都是香江专家的建议,伦敦那边也总结过西方发达国家的经验,咱们只是用影碟机更换了他们的录像机。不过我没想到段经理现在也挺会夸人了嘛。”江奕越来越警惕这个段勇平了,自己以前就是靠着段勇平过于爽直的短板才能把他请到兰陵,他要是补足了这个短板,那可就能“单飞无极限”了。
21世纪后,由于商品经济的发达,“三大件”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现在是计划经济的最后痕迹,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一定要好好利用一下。
两人找到了包厢的位置,陈彩玲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敲门走了进去。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座的江奕,他们似乎都没有看向来客。
估计是把两人当成是服务员了吧。她暗暗自嘲了一把,然后把心一横,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段经理,还有那位年轻的贵客,刚才的问题我没有想清楚就回答了,现在我觉得刚才答得不太好,想说一下我的真实想法。”
“贵客?哈哈哈,你的这个称呼不错。”段经理被陈彩玲的称呼恼了个大花脸,急忙打趣着江奕,像是澄清一般。
众人看向江奕的神情也是无比欢快:让你当甩手掌柜,现在报应来了吧?
这一闹腾下来,气氛顿时就活跃起来,陈彩玲也心定了不少。看来是赌对了。
“刚才我没有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其实离开剧团主要还是自己。原来我觉得过去才是最好的,现在我觉得需要改变了。以前我们是在剧院搭的舞台唱戏,现在电视台、公园甚至VCD碟片都能成为我们的舞台。企业也需要,这样才能让自己的产品深入人心。”
江奕也在审视着陈彩玲。他能看得出陈彩玲的变化,而且这个回答也是充分考虑了受众的想法。
传统戏剧需要变化,是江奕在邮电大学时给郑美美提出的建议;VCD对于舞台的升级,是江奕在影视节开幕式那天给出的另一个意见。
能够认识到内心的想法,而不再把离开剧团归因于“跟随”,是个人成熟的表现,因为没有企业愿意接纳一个情绪受到外界太多干扰的员工。
“吴主任,你的老乡来了,你觉得怎么样?”江奕直接把球踢给了旁边的吴江元,免得自己犯了段勇平的忌讳。
“段经理,你觉得她提出的‘改变’是不是跟我们刚刚讨论的‘三大件’演进的观点有些接近?”吴江元也是人精,转头又把球传给了段勇平。
招聘是影碟机厂的事情,还是要段经理发话才行。
这些滑头,明明都是江老板的意思,现在非要把“三大件”当成大家讨论的结果,还要让我表态。段勇平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只是陈彩玲已经主动找上门来了,段勇平不得不回应:“你在剧团里是唱什么角的?我们这里好像跟豫剧的关系不大。”
“我唱过《打金枝》里的女主角···”
“《打金枝》可是名剧,要不你现场给大家唱几句?”有了段勇平的过渡,江奕才好接下去。
“好。”陈彩玲本来想让郑志强唱一下郭暖,可是一回头才发现那个家伙竟然没有跟进来,只能独自清唱几句:
“头戴着美翡翠双凤展翅,身穿着八宝龙凤衣。
“我的老爹爹他本是当今皇帝,我本是金枝玉叶驸马之妻。
“汾阳王今晨他的寿诞日,众兄嫂拜寿到筵席。
“我有心拜寿去可使不得,君拜臣岂不是臣把君欺。
“俺金枝岂能与他把头低,叫宫人将红灯高挂起,等驸马他回宫好摆宴席。”
看着陈彩玲的即兴表演,江奕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个《打金枝》,在那部戏里,江守义就是唱唐代宗的角色。只是这次有些差异:“吴主任,这个豫剧怎么跟我听到的有些不同?”
“豫剧一共有四种声腔。你们鲁西南这里听到的应该是豫东调,以商丘为中心,这位小姑娘唱的是豫西调,是以洛阳为中心。”
江守义老人家就是12月的生日,一晃就被江奕支出去三年了。每逢这个时候,江奕就会新生出愧疚感。
看着江奕有些浓郁的脸色,陈彩玲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海底。
还好,江奕的眼神很快望向了了不远处的李君灿:“李经理,你们香江人应该听不懂这些传统戏剧吧?”
“确实听不懂。可是我能感觉到有一种美感,让人不禁浮想联翩。想要去了解这些角色为什么有这种表情,为什么要这么化妆。”李君灿知道江奕又在拉壮丁了,虽然她不明白江奕为什么会青睐陈彩玲,可是老板有需要,自己就要向前冲。
“嗯,我爸也说过,文艺就是会对人有一种催化效果,能启发人、让人向里面的英雄人物看齐。”江奕也是够力度,引出了江守义这个长辈,然后看向了段勇平:“段经理,VCD的广告也可以换成故事手法,比如一个喜欢唱戏的中老年人,在VCD中找到自己的青春,以及一个革新求变的青年人,在继往开来中传承传统。”
前世的常香玉和小香玉,一老一少,优美的唱腔,华丽的戏装,既表达出了影碟机的音、像高质量,又传递出了新旧的传承。老少咸宜,成为难得的广告经典。
“这个创意太好了。”段勇平是广告奇才,简单一听就知道这个创意的魅力:“刚才这段《打金枝》就很不错,要是再有一个老一代艺术家,绝对会给观众很深的印象。”
“如果这个金枝换行老旦的戏装,还能看出来她是年轻人吗?”
段勇平略一思考,再看看陈彩玲,他立刻就明白了江奕的意思:脸谱、宽松的戏装、标准化的唱腔,无不在抹掉个人的特色。
事实上,大量女性甚至是由男演员扮演。
“江老板这下子给我们省了很多广告费。”段勇平是真的服了,也放弃了内心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