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计划委大院，郑伟国感觉到沉甸甸地，内心里那种羞愧始终挥之不去。
厉广为提他登记好了以后，两人提前到了二楼会议室。今天下午，这里将要举行一次讨论会，一次间接影响彭城商品交易中心命运的讨论会。
研究部门负责人看到领导到了，急忙请郑伟国一起过来跟周主任见见面：
“周主任，这位就是彭城商品交易中心的郑伟国，以前是彭城市商业局的付局长。”
周主任耳朵里最近充满了“彭城商品交易中心”这几个字，他看到的很多资料也来自《彭商快讯》，现在看到正主来了，也非常热情地表达欢迎之情：
“郑局长，辛苦你们啦，这次钢材的价格大起大落，幸好有你们的精心组织，才没有让钢价失控。可惜呀，魏学敏顾问已经到燕京了，要不然这次可要跟他好好聊聊。”
看来这次真的不是坏事，郑局长放下心来。刚接到通知的时候，整个交易中心都提心吊胆地。
尽管江奕一再保证肯定是对交易中心有利，但是出于对体制内的敬畏心理，郑局长心理仍然不停地忐忑。
研究部门这次在钢价的观察中找准了关键点，这次部门负责人荣幸地充当了讨论会主持人的角色：
“以前都是请申城和郑州两个交易所前来参加讨论会，这次是我们第一次跟彭城商品交易中心直接沟通。前一段时间也派了两位同事到彭城摸底。今天就请彭城交易中心的郑经理先汇报一下钢价的管理情况。”
“这次钢价波动的确很是反常，我们交易中心也在不到4个月的时间，增加了500多名机构新会员，这些会员基本上是为了钢材交易才注册的；加上交易中心原有的会员，我们的机构会员数已经达到了900个，一举超过了国内最大的几个商品交易所。”郑伟国做了充足的准备，今天不是低调的时候，他必须抓住这次最重要的机会。
“你们有900个机构会员？”很快就有人提出异议，这个数据绝对是灌水了，而且还不是一般地灌水。
“我看是多说了一个零吧？先不说滨城商品交易所，那里刚成立几个月，申城金属交易所才多少个会员？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00出头吧？”
计划委管价格多年，商品交易中心的设立也需要他们的审批，对这方面的了解不是一般的深，别想忽悠他们。
第一炮果然够响亮。
郑伟国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们统计了一下，国内大大小小一百多个钢厂，有80%在我们交易中心注册；成规模的建材企业、化工企业也有40%；贸易类公司就更多了。这个是我们的会员单位名单，请主任过目。”
周主任拿到名单，上面的大钢厂都是耳熟能详的，里面做不假：“东北那边的钢厂怎么全部跑到你们那里去了，滨城交易所没有意见？”
“领导，主要是他们三月份才开张，4月份开始他们那里就没有出售方了，所以这次钢价胶着战就没参与进来。”郑伟国记得很清楚，江奕成为整个市场的卖方冒了多大的风险。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这么值得。
“钢材方面，你们每天的成交额是多少？”
“我们每天确保4亿元以上的现货销售，期货交易的保证金每天也有4亿元入账。”郑伟国又是一个清单递过来，上面详细记载了近三个月钢材成交的情况。
“每天8个亿，的确要远远超过其他的商品交易所，应该说其他几个交易所，还有各地的那些交易场所加起来也没有你们多。”
除了三大正规交易所之外，还有各地私下里的交易中心、批发中心等场所，统称“交易场所”。
彭城商品交易中心也是这些“无证场所”，如果哪一天商品价格混乱，一个清理整顿就会被取缔。
只是现在的彭城商品交易中心太大，而且给整个国家的钢材价格管理带来了很多参考价值，所以有些“尾大不掉”，或者用后世一个熟悉的词语：“太大而不能倒”。
忽然，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其他交易场所和三大交易所都是因为没有卖出方，所以成交量非常清淡。不知道彭城商品交易中心究竟是谁在单向卖出？”
周处长和刘科长这次撞车了，两人都去了彭城进行实地调研。但是对于卖出方，他们始终没有找到。
“前面几天的确是只有一个卖出方，但是很快就有了其他机构和他们一样的观点，所以实际上是后面的机构在模仿他们的行为。他们的确是看对了。我们交易中心之所以更加有效，就是因为机构交易者比较多，形成了不同的看法。”郑伟国好几次都想要把事情说出来，可是想起江奕郑重说出的那句话，他还是忍住了。
江奕面带严肃地告诫着郑伟国：“这是彭城商品交易中心获得转正的最好机会，可能也适合唯一一次机会了。一定要证明是机构本身的机制运作正常，否则它就没有价值了。”
“是啊，郑局长，江老板已经赚了很多钱了。你难道要让人来查他到底赚了多少？”邵军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这次也正式把日常管理工作交给了郑局长，以后将逐渐退居幕后。
申城等地的综合商场在等着他大展身手呢。
江奕一再交待，不能透露出自己。一旦让人知道只有江奕一个卖方，交易中心就是可以替代的场所。只要让江奕到滨城或者申城参加交易就行了。
可是现在，郑伟国必须形成“彭城商品交易中心”可以内生出一种机制，一种可以稳定钢价的机制，下次还能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这样就真的要成为国家计划委重点保护的对象了。
“可是我们觉得：从操作手法上能看出来，这个卖出者是一个机构。”周处长还是不死心，他非常想拿到下一个清单，解决自己心中的疑惑。
可惜，这次郑伟国没有再提供一个交易清单出来。
“卖方的手法的确非常好，成功地带动了其他看空者参与进来；其他看空者也成功地穿上了第一个卖方的马甲，让他在前面挡子弹，自己成功地卖出更多期货。”
计划委不好再问了。他们知道郑伟国没说实话，可是郑伟国如此表现，必定有他的原由。
“看来今天的讨论很热烈啊，郑经理还没有开始介绍钢价的波动情况，半个小时就已经过去了。”研究部门负责人看到周主任仔细地聆听着郑经理发言，知道他的确是上心了。
“我们有以下几个不成熟的想法，向各位领导汇报一下。”郑伟国正式进入了经验总结阶段，这些内容都是江奕的杰作，还好自己没有傻到跟江奕赌一把。
一份份详实的材料做支撑，郑伟国又用了半小时才详细介绍了彭城商品交易中心的运作机制、风险管理手段，以及近期钢价波动和稳定的情况。
“一是需要建立钢材储备库或交易中心钢价维持联盟，确保年波动不超过一定比例。我们这次成功稳住钢价，就是因为交易者自发地形成了一个‘看空者联盟’。现在我们已经出台了综合会员制度，将来可以更好地管理钢价波动；
“二是保证金比例上调比控制银行贷款额度更有效。保证金有杠杆作用，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三是期货比即期更有价格导向作用。这次钢价现货之所以没有迅速攀升，每天有现货卖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期货放量卖出，逆转了钢价的远期走势；
“四是在紧急情况下，比如价格波动较大的时候，要看多或者看多前五名的机构交易者公布持仓上限、要求不得超过一定额度，这可以打击部分机构操纵钢价的能力；
“五是可以通过窗口指导，暂停会员交易权限，以及当天交易委托次数限制等措施，对交易者的行为进行微调。”
周主任实际上是彭城商品交易中心最早的见证人。如果没有那张视察照片罩着，江奕甚至不敢让交易中心开业经营。
魏学敏曾经向周主任详细介绍过保证金模式、中央对手方清算等模式，这次郑伟国再次作为经验分享提出来，就很有说服力了。
“最后两条是紧急管控措施，现在看起来这个武器很有效，可以推荐给其他交易所借鉴一下。中央对手方清算模式也可以推广。这个我们已经写进材料里了。”研究部门的周处长和刘科长回来后就在报告里郑重地推荐了这些经验，负责人这次又拿出来了。
下面的讨论更热烈，毕竟期货是个著名的惹祸精，也是投机者、皮包公司的最爱。八十年代有个著名的词语表达了人们对这个模式的态度：投机倒把。
“郑经理，这些国营钢厂在这次钢价波动中是买方还是卖方？”周主任看到了关键之处。
或许滨城和申城没有做这些大钢厂的工作，所以才导致在他们的市场里没有卖方？
只是郑伟国一句话就打碎了这个幻想：“国营钢厂都是买方。生产类会员也加入钢材炒作，是钢价失控的重要原因。”
这样看来，彭城商品交易中心的能量确实不小，而且不可替代。
“你们觉得今后两年的价格会是什么走势？”研究部门看到了周主任的犹豫，决定助推一把。
他感觉到彭城商品交易中心应该有该有的地位，那么研究部何妨充当前锋？
听到这句话，郑伟国也打了一个激灵：这是要评估彭城商品交易中心长期的价值所在？
“我们估计今后两年钢价仍将维持波动趋势，这主要是华国的城市化需要大量基础设施建设导致的。但是我们有信心稳住钢价，至少不让整个市场大起大落。我们希望申请300万吨进口额度，专门提供给综合会员用于价格平抑。这次动用的远不只300万吨。”
长期趋势是整个市场的供需决定的，我们能做到降低短期的波动。这已经比几个正规交易所在此次钢价波动中无所作为要强得多了。
“300万吨确实还是少了。”周主任看着四月份价格波动的情况，每天卖出十多万吨也没压住钢价，他明确地摇了摇头：“至少也要500万吨。”
两个月差不多52个交易日，每天卖出10吨应该可以更好地稳定价格。300万吨也就维持一个来月，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主要是涉及外汇额度、综合会员资金实力的问题。而且，彭城特种钢铁厂也计划扩建，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请他们配合一下。”郑伟国悄悄把彭城特种钢铁厂扩建的项目塞了进来。
现在项目审批非常困难，如果不是有非常强的理由，彭城特种钢铁厂扩建计划怕是悬了。
说完后，周主任和计划委的几位领导陷入了沉思。
这次计划委总结变成了彭城的经验总结会，给他们的冲击太大。
特别是今后两年还会出现波动，让他们很是头疼。现在华国价格改革深入，随时会有一些粮食、煤炭、电价等方面的价格放开，这些都是钢厂的成本，所以这些领域的价格放开都会对钢价形成冲击。
他们太需要彭城商品交易中心了。
郑伟国的思维也短暂地开了小差。
江奕，卖出钢材现货达到六百多万吨，回收资金两百亿左右；五月份开始卖出期货，六月底已经卖出了两千多万吨，现在每吨净赚300多元，盈利近70亿。
有了这么多钱，又怕什么紧缩银根？
难道他早就预料到了紧日子要来，提前做好了准备？
“今天的讨论会很有收获，彭城商品交易中心给了我们很多启发。他们有很多的做法也值得其他交易场所学习和借鉴。”周主任这次也很满意，对彭城给了很高的评价。
其他交易场所可以包括了三大正规军的。
“综合会员制值得尝试，钢材储备也要尽量充足一些，为今后几年的钢价波动做好准备。今年控制的是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资金来源不落实、建设条件不具备、市场前景不明的项目，对于一些有助于维持钢价稳定、有较高技术含量的，还是不会受到限制的。”
郑伟国暗暗惊喜：难道曹书记的任务真的就这样完成了？
他刚想表达感谢，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大的惊喜。
“彭城商品交易中心很多规则都走在了前面，没有给钢材市场造成混乱不说，还在国内率先采用了很多有效的制度。希望以后多给国家做贡献。”
这个信号真的是太明显了，郑伟国的脑袋“嗡”地一声就炸响了，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到厉广为焦急地提醒。
“郑经理，激动之余，是不是要向周主任和各位领导表个态？”研究部门负责人高兴地提醒着郑伟国。
郑伟国好像是没有什么知觉一样，仪式般地走完了后面的程序。
这次的收获太大了，大到他已经无法承受。
很想找个地方静静地坐会儿，旁边却只有厉广为傻愣愣地等着自己稳定下来。
“郑局长，要不要去吃饭？”厉广为以为他是饿了，要不然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干嘛这么瘆人？
“不了，回酒店。”他把文件之类的全部塞给了厉广为：“要是有个大哥大就好了，真是一秒钟也等不及了，想要向他报告一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