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省,辽都市。
等到辽都市费尽了心里打扫干净了屋子,再请客人进场的时候,刘成鸣一行突然发现还是玩不转。
春钢水泥厂是第一个走完破产清收流程的,可是现在刘成鸣体会不到一丝的轻松。
“你说他们是不是串联好的?一个不来参加水平考试,所有人都不来。”二组组长郑旭伟抱怨着。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刘成鸣沙哑着嗓子,懒得多说。
张其忠是第三组负责人,可是他一点儿也没有置身事外的感觉:“这条件要的比国企的待遇都高。他们还是把自己当成老爷、想要我们继续供着?”
“要不然向秦经理求助?”郑旭伟也紧张了。
春钢水泥厂是第一家、有示范效应,真要是处置不好,另几家水泥厂有样学样,大家就都玩不转了。
“已经说过了,”刘成鸣叹了一口气,“而且这些事情也不是他能定的。可能要江家亲自出面来谈了。”
张其忠也不再言语了。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从灾区来、尝试在兰陵找到新机会,却没想到在东北栽了跟头。
果不其然,秦成孝看到水泥厂老职工的要求清单,直接就拍了桌子、骂了娘:“他奶奶的还以为我们外来人好欺负呢?告诉他们,大不了鱼死网破,我直接把机器拉走。”
“秦经理,这样不好吧?咱们可是答应了市政府要解决一半职工的就业呢。而且机器拉走了,土地使用费可就浪费了。”
“当时是三家水泥厂一起谈的,哪个厂的职工听话就多收一些。土地使用费是市政府明确了有优惠的,一年才几个钱?”秦成孝一副毫不退让的姿态。
谈判就是这样,你不着急,那就必须是对方着急。秦成孝、刘成鸣不着急了,压力就到了那些老员工那里。
“老曹老曹,不好啦,”有人急吼吼地闯进老职工曹大成的家里,“他们好像在准备撤了。”
“这是诈你吧,典型的以退为进之策。”曹大成一副老神在在的姿态。
“不像,他们几个人在小饭馆吃饭的时候也是唉声叹气的。这几个人看面相就是老实人,不像是会骗人的样子。”来人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他不知道的是,刘成鸣几个人的这种想法也是被人引导出来的,所以都是本色出演。
看着工友的神态,曹大成不由得先信了三分。
“可是,他们投了好几百万就这么舍得?再说了,听说兰陵那边在大兴土木,他们也是需要水泥建房子的。”
来人急了:“老曹,人家可是同时收购了四个水泥厂的,离开了张屠夫还得吃带毛猪?”
“其他几个厂不也是跟咱们一样的情况?”老曹毕竟是多吃了几年的干饭,有自己的判断。
“老曹,不是我说,水泥不就那点儿事?哪怕四个厂一个人不来,他们随便去社会上找几个人还不就把机器开起来了?更别说刘成鸣那一帮子人可都是有大学文凭的,有的还是水泥厂的技术专家”
恐慌就是这样传染的,尤其是当这个传信的人还是个老实人的时候。
终于有人说了一句几人都认可的话:“听说老石他们在做江家的订单,不如我们跑到老石家去问问。”
曹大成和两个工友一起去找石永界。半路上,曹大成在经过转角的时候,猛地拉着两人停下了。
“怎么,心虚了吧?”曹大成哈哈一笑,扭住了一个跟梢的,“我就知道你们是故意诈唬的,跟我们这么久累了吧?”
“曹叔小点劲儿,是我···”
曹大成吃了一惊:“二愣子,你这是干嘛?”
“我···我是想看看曹叔你们跟他们谈得怎么样了。”二愣子不好意思地说。
“我看你是怕老曹把你给卖了吧,”一个工友毫不客气地说,“再说了,人家只答应了要一半工人,你算老几?人家哪怕是要95%的工人,也排不上你呀!”
“他敢?”二愣子现在不敢怼工友。
“我早就劝过你,别跟钢厂来的几个家伙混在一起。怎么,现在人家调回钢厂了,你这是没人罩着了?”曹大成也不喜欢这个家伙,好吃懒做的,秦成孝等人来调研的时候二愣子还任由那几个钢厂派驻的人当枪使。
“曹叔叔,我那时候哪儿想得那么远啊。要不是那帮王八蛋跟我说以后可以提拔我当保卫科的···”二愣子一不小心说漏了。
曹大成心里真是无比的悲哀。这样的人也能提拔当保卫科长,钢厂派来的几个负责人干啥啥不中,整天就想着巴结钢厂领导、把自己调回去。这样一想自己的厂子岂不成了垃圾桶了?
难怪人家只答应要一半人。
“二愣子,我们也不瞒你,没人要背叛大家伙。我们只是去打听一下东江国贸到底做人怎么样,不是去找刘成鸣那一伙的。”
“我也去。我也是春钢水泥厂的一员。”二愣子咬死了不松口,维护自己的切身利益。
“随你吧。”曹大成说完继续赶路。
“这···”有工友特别看不惯二愣子,可是曹大成都没反对,自己也只好忍了。
石永界正好在家:“老曹,你怎么有空来了?听说东江国贸收购你们厂,恭喜你们可要发达了。”
这个调调给定的,直刺四人的心脏。
“老石,我们这次来还真的就是为了收购的事情。你跟他们打过交道、知道那帮人的底细,可是我们心里没底。”
“我们是订单生产,自由得多。东江那边就是计件付费,而且对质量要求很严格。这个跟你们可不一样。”石永界现在头发白了,可是相比几个月前脸色红润了不少。
“咋个自由法?”
“这么说吧,除了质检是他们派的之外,他们一概不干涉我们,但是也不管我们到底能不能拿到订单,一切都要看打分结果。”
“那要是你们打分不高、拿不到订单怎么办?”自由很好,可是也有代价。
“拿不到订单就只能再倒闭一次了,”石永界一句话吓了大家一跳,“说实话,我这个年纪也没什么好想的了,我跟大家也商量过了,等秦经理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去反映一下,以后就不再按照订单生产了。”
“不按照订单生产?那你们是要让他们占股?”
“其实我们的起步资金也是他们借的。当时有几个人觉得按照订单生产能有什么剩余价值,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人家照顾咱们才能活下来,”石永界现在尝试了几个月,彻底地想明白了,“以前在防爆器材厂生产汽车水泵的时候也没有操心过订单,都是上级下指标生产,拿订单不是我们这些人干得了的。”
“他们不借钱不是还有银行吗?”
“不瞒你老曹,我去找过咱们市的所有银行,一听我是破产厂的厂长,一个个头摇得比拨浪鼓还起劲。你们知道前几年我做豆腐是怎么起步的吗?”石永界望着大家,貌似平静地说:“当时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得厚着脸皮,喝了点酒壮胆才挨进老方家里,老方家里只有99块钱,还是他一位朋友实在看不下去了拿出1块钱凑个整。”
石永界想起自己当年像要饭一样,跑遍了所有该去的、不该去的亲友家里,最后加上自己家省吃俭用省下的钱,才凑到办豆腐房的开办费。为了节约钱,做豆腐用的豆子是他坐了几十公里长途汽车,在偏僻农村买来的,豆腐坊里从老板到修理工也是自己一肩挑,就连纸张也是两面复用。
唉,不多说了,说得自己都难受。
几个人怔住了,谁也没想到石永界走得这么艰辛。
曹大成开了口,像是咨询一个权威人士:“老石,我们厂的情况你也了解。你觉得我们···”
“老石,不只你们来了,还有个水泥厂也来过人,他们的情况我也清楚。你们要是听我的呢,我就说几句,”石永界看着几个人点头,继续平静地说:“老一套行不通了。以前我们是集体企业的时候挺不错,可是有些人就眼红。我们当时也想要个国营企业职工的身份。问题是年成好的时候大家都当成香饽饽,自上收以后直至被出示‘黄牌’的七年间,先后划归7家企业管辖。情况不好的时候,大家都把我们当成皮球踢来踢去。
“春钢水泥厂没有人能有回天之力,哪怕给你们两千万你们也搞不好。我知道你是高级工,但是水泥厂的问题不是技术问题,是拿不到订单的问题。要不然给你们钱越多,你们几个月发工资就发完了,你们只能亏得越多。”
四个人沉默着离开了老石家。
“我看老石就是怕了,”一个工友还是不服气,“老曹你别像他那样吓破了胆儿,你说怎么干吧,我们都听你的。”
“对,哪怕进了局子我也豁出去了。”二愣子急忙跟进。
“你豁出去想干什么?”老曹并不领情。
他找了个路灯扶着,心情像是刀割一般,把大家吓了一跳。
舒缓了一会儿,老曹才说:“老石是给大家留了脸面、没有全部说透。他说得对,我们是管理体制问题。全国的大集体有几个搞得好的?订单是你们能拿到,还是钢厂派下来的几个‘日能人’能拿到的?”
“就他们那几个?别看一天到晚人五人六的,真要轮到拿订单,他们十个人也拿不到一个。以前钢厂效益好、扩建的时候还能去求来一点订单,那还不是妈妈照顾儿子?”
“唉,想想以前额老一套,还真是落后了。”
老曹孤独地走了,只留下一句“后天老老实实地跟资方谈判吧”就再也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