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树平和江建民两人急匆匆地感到火车站时,距离开车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
“你怎么进来的?”看着气喘吁吁的江树平,江奕还挺好奇。
任城火车站难得地开辟了VIP候车室,江奕不记得以前有过这个举动,难道是因为自己提升了这个小火车站的客流量?
“建民跟他们理论着,听口气那个把门的好像还是个亲戚,我就赶紧溜进来了。”
就在这时,江建民也跟着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不依不饶的检票员,一边阻拦一边叫着:“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你姓孙,那就绝对是我们家二舅家三闺女那边的,都是乡里乡亲的···”江建民一边套着近乎,一边脚步却不敢停下来。
今天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刚刚自己还碍于“读书人”的身份,没好意思直接来野路子,结果被江树平抢了先。
“这位女士,这两位都是我亲戚,我帮他们买两张VIP的票。”江奕有些哭笑不得,两个大男人就为了逃两张票,非要费这么大周章。
“哦,你们真的认识呀,那就不用了。”检票员一看江奕的架势,赶紧走开了,然后冲着江建民和江树国说了一句:“这次就饶了你们,下不为例!”
虽然现在车票上还没有打上乘客的姓名,可是江奕一家现在是任城各方面重点要照顾的人,领导早就打过招呼了。
“二叔,我还是···第一回知道能买票进来的,以前听说要买了什么卧铺才能过来的。”江树平挠了挠后脑勺,每次一见到江奕,他就好像变回了三年多以前,局促而又腼腆。
“你们这么着急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江奕看看时间,这边差不多提前半小时上车,现在只有二十分钟就要检票了。
“就是···那个···”被江奕看手表的动作一刺激,江树平讲话就有些语无伦次:“前几天在树国那里的时候···有个黑人说起来的···还有个黄人···说那里买东西不容易···”
说了一分钟,江奕还是没大听懂,江建民这个老一代高中生有些急了,不愿意再让江树平代表自己:“就是兰陵来了不少老外,有个是阿根廷的,跟我们长得一样、也是黄种人,他说那里的人都是朝九晚六、周末休息两天,我就想着去阿根廷的城市找个地方开店。”
“都是这样啊,没什么奇怪的,很多国家都是五天工作制,我们国家也快实施了。”
“可是,他们那边的小卖部也是这样,最多到晚上八点,以后就没人了。我要是去那里,肯定像树国他们那样,二十四个钟头不闲着,肯定把那些店铺都挤倒了。”江建民慢慢找到了感觉,说出来自己的整体计划:“我想去那里试试,实在不行我还会做饭,听说中餐馆在那边可受欢迎了,有些闽省的人已经开了几十间餐馆。”
江正纯就在阿根廷,女朋友林蕾就是闽省人。江建民的话可信度倒是挺高,而且江奕也知道南美有很多华人,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就已经走出去了。
从江奕自己的视角出发,他已经给了江建民很多次机会,可是江建民一直没能找到自己的方向。他这次自己找的方向,正好跟江奕相反,可以说是“自下而上”的视角。
可是,开店本身涉及一条龙的产业,远不是看上去那么容易,江奕想起了都觉得头大:“一家小店过去,很多货物都不好配送。”
即使在江奕留学的美利坚国,很多中餐馆的调味品、原材料也是来自泰兰、粤南等国移民开的小卖部,如果缺少了这些当地没有出产的原材料,只会败坏了中餐的名声。
“现在任城的很多农民都离开老家了,我先去探探路,等到差不离了,让他们一起过去。江正纯叔叔在那里已经拉了几十号人了,正好给我们也帮帮忙指导一下。”
这倒是一个思路,等到形成了规模效益,就可以自建供应链。江奕暂时没有表态,他也不好打击江建民的积极性,毕竟江建民已经蹉跎了几年时光。
这时候,检票员又过来了:“要开始检票了,请拿好车票。”
江奕看了看时间,时间确实已经到了最后三十分钟,包括自己上车、安顿行礼的时间。
江树平一时着急,哭腔都快出来了:“二叔,我是想去非洲种地,那个叫李岩松的说那里的很多人都闲得在晃膀子。”
“那是因为他们没事做,也没钱买衣服。”
“我是想让他们帮忙开荒种田···”慌张之下,江树平连“二叔”都来不及喊了。
“别费那事了,他们根本就组织不起来。”江奕一听这个就没了耐心,整个非洲数千年就没有组织起一个伟大的政权,埃及女王都是马其顿将军的后代,南非也是欧洲布尔人建立起来的:“而且你们在国内很多城市建了这么多零售小卖部、投资了不少事服装店,你要是离开了,以后那些小卖部和服装店怎么办?”
“服装店和小卖部都有人管着了···”看到江奕不支持自己,江树平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从内心里就怕江奕,被江奕这么盯着就越发不敢吭声了。
江建民一看江树平又蔫了,有点儿气不打一处来。背后说的时候慷慨激昂地,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像狗肉一样上不了桌了?
“二叔,那边的人只要当天能拿到几个饼子,干活可卖力了。”看到江奕不太相信,江建民又补充道:“是那个叫小恩的黑人说的,也是他说的很多地都在撂荒,都是河边地。”
尼日利亚确实是一块宝地,正是因为那里的土壤肥沃才支撑起了非洲第一人口大国的地位。要说黑人不喜欢干活也是真的,毕竟热带地区到处有果子可以摘,而且是四季如此,所以没能培养起储藏过冬的传统。
资源诅咒,这个曾经让荷兰国肉疼的记忆,在农业领域同样存在。
“小恩那个家伙···喜欢吹牛,你们小心点儿。”江奕没想到这个小恩竟然这么容易跟各地人打成一片,想来也是前几天闲得无聊:“另外,咱们国家的粮价低了不说,每年忽高忽低地也难说。”
“美利坚的专家都说了,以后华国肯定会缺粮食的。”江建民看到检票员又在催促,知道自己没时间了,他冲着江树平打了一个招呼,江树平递过来一张报纸。
江奕略一定神,看到了那篇鼎鼎大名的文章:谁来养活华国!
没想到这些家伙们也会关心国事,也能放眼看世界了嘛。想到这里,江奕心中似乎起了一些波澜。只是,在时间紧张的情况下,这个小情绪暂时没能翻起大浪来。
如果是经历过风浪、见识过这些专家手段的人,可能会忽略莱斯特·布朗这个耸人听闻的报告。
可那是在刚刚大开国门、充满了困惑和不自信,又将西方经验奉为圭臬的阶段。所以,这篇报告公开后,华国的第一反应就是布朗在制造“华国威*胁*论”,国内由此召开了无数场研讨会,各个层面都发动起来论证一个命题:华国人能够养活自己,不会对世界造成麻烦。
这位作者也无数次接受了华国各个科研院所的邀请,他达到了一篇研究报告的最大收益。只是对于华国人的目的,也就是“希望自己相信华国人,并且能够改变自己的结论,哪怕是柔和处理一下也好”,布朗的态度并未松动。
“江奕,人都走了,你还在想什么呢?”韩菲凡好不容易有机会跟江奕单独面对,候车室里却被江奕的两个同乡打扰了,现在终于上了车,没想到江奕却始终在想着心事。
江奕正在想着的事情超前时代太多,他不确定韩菲凡能不能听得懂。
九十年代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二十年后华国的房价会到什么程度,更难以接受三十年后华国的人口增长会受到房价的影响。人口数量的变化来自新陈代谢,如果新生力量的更新速度下降,老一代故去的速度不变,那么结果就是总人口高峰定格在14亿出头。
刚刚被江树平和江建民一打岔,加上布朗教授的报告,激活了江奕一直没有时间去想的重大事件:自己之所以没有去想粮食问题,是因为知道华国的粮食问题解决的不错,至少主粮如此。
可是,那是建立在华国人口增速放缓、比预测提前三十年进入最高点的前提之上的结果。如果打压房价,那么人口有可能将不会在2020年左右到达顶峰,而是可能真的会增长另一个三十年。也就是说,当房价这头野兽被压制住以后,新生力量的更新速度将不会急剧下降,人口高峰将不再止步于14亿。所以,对于江奕来说,这就像是一个潘多拉魔盒:自己关上了房价这个野兽,却开启了人口增长这另一个魔鬼,粮食问题就会重新成为需要解决的问题。
想着都头疼,再看看韩菲凡因为没人搭理而郁闷的表情,江奕也停止了思考,开动了梦游模式。就当是换一换脑筋、休息一会吧。
江奕:“韩菲凡,你说你要是帮了朋友一把,却引来了另一个麻烦,你会怎么选择?”
韩菲凡:“江奕,你操心那么多,不怕头发变白吗?”
江奕:“这是遗传,跟个人的努力没关系。”
“才不是呢,你看看那些香江的律师们,哪一个不是白发苍苍的?”
江奕:“你怎么知道?”
“我最近看了一些港剧,嘻嘻。”
江奕:“香江人还是挺幸福的,他们有英帝国这个平台,对他们免签证的国家都有差不多两百个;华国人的护照在全世界免签证的就太少了。”
“这也太不公平了。我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国呢,连香江都没去过。”
江奕:“那是人家的祖先厉害呗,又不是自己这代人犯的错。别这么气急败坏地。”
“我才没气急败坏呢,以后我肯定会出国的。”
江奕:“是啊,总要有一代人开启走向世界的第一步,要么是海盗到处烧杀抢掠、占地盘,要么是扶桑国那样的醒悟比较晚的国家,拿着外汇到处收购、把价格抬起来再让下一波醒悟的国家买高价资源。”
“啥事都能想到扶桑国,他们跟你有仇啊?”
江奕:“我听说有个叫做山景*资源的扶桑公司,他们盯着华国的工业化和城市化,判断华国会需要大量钢铁,所以就在全球收购了很多铁矿石,坐等涨价。所以华国人辛辛苦苦的劳动,最终只能收获微薄的利润,很多还是以环境为代价。”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国运,五百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从明清的“不许片板下海”,到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设立航海学院、王室资助海洋探险,东西方的大分野就注定了结局。最终五百年后,西方占据了资源丰富的大洋洲、南北美洲和西伯利亚,并催生了工业革命从而在技术上高居产业链顶端。
看着江奕这么前言不搭后语地,韩菲凡也失去了跟他聊天的欲望,闷着头不接他的话了。
“江建民,江树平···”江奕不停地念叨着这两个名字。
前者拥有数次机会——江奕给他的机会——却始终围着宝山、不得其门而入,后者也不像江树国那样有江奕的多方支持,也没有一个能打的老婆。
所以,他们一直没法在江奕划定的渠道找到成功地路径。
“郑和下西洋可比麦哲伦、哥伦布强多了,后来要不是改朝换代的战乱耽误了···”缓冲了一会以后,韩菲凡才想到一个节点:“还是后来不争气,以前还是很厉害的。”
“跟朝代有什么关系,主要还是这些探险的人是被人命令去的,还是企业家自发去的。”
“还不都是一样,都要驾着船去。”
“不一样。被皇帝命令去的,只是打工仔、职业经理人,完成工作任务就完了,以后皇帝没想法了,航海就结束了;自己想去探险的,自己就是老板,千方百计也要让探险盈利,所以尽管哥伦布没找到梦想的印地亚,可是不也找到了新的发财渠道?只有当一项事业有利润时,才能具有自我维持的动力。”
说到这里,江奕忽然一愣。奶奶的,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自己千辛万苦搭建的平台,有技术、有资金、有方向,可是唯独少了一件事情,那是他高薪激励、精神鼓励等都无法弥补的。
段勇平、韩玉喜等企业家在一个成熟的轨道上,逐渐变得平和、安稳,像极了职业经理人;整个体系内的文化、氛围也变得循规蹈矩,而不再是一个冲击世界市场的企业。因为整个体系只有一个高速运转的大脑,为他们找市场、找方向、找资金。长此以往,整个体系将失去自我发展的内生动力,重演七八十年代活力不足的路径。
“我想通了。陆地和海洋的资源已经划分完毕,可是天空和太空的资源还没有;物理世界已经格局稳定,互联网世界还是一片空白、等着我们去开拓。”江奕越说越激动,脑袋里像是塞进了一波热量一般,非要释放出来:“信息时代的大航海机遇还刚刚来到,系统内自上而下的思维无法到达这么多的远方,需要更多的小帆船、海盗和划桨手。江树平和江建民···”
“江奕!”韩菲凡实在忍不住了,终于打断了江奕:“你···你把我的手抓疼了!”
江奕这才愣过神来,看到韩菲凡的手已经被抓得红红地,唯一比手上更红的,只有红得快要滴出血的脸庞。
这里幸好没有外人。江奕这时候才发现韩成斌多买出两张多余的卧铺票是多么的合适,也不再心疼那几百块钱了。
“谢谢你啊,”江奕心里还在继续自己的憧憬,竟然忘记了向女生道歉:“我刚刚想通了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资助哥伦布的西班牙女王,与哥伦布是平等的分润关系;支持海盗德雷克抢劫的伊丽莎白一世,也是对抢劫到的西班牙宝物进行三七分成。所以,哥伦布和德雷克才是那个时代的开拓者。”
自己刚刚推出的股权激励,也是要让职业经理人变成为自己经营结果负责的企业家。现在,有企业家思维的人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可是自己还在犹豫、想不通。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缘木求鱼,还是叶公好龙?
江建民,江树平,两个人凑在一起就是“平民”,江建民这名字取得还像是个“贱*民”,江奕想着都觉得好玩,忍不住笑了出来。欧洲第一代航海家可不都是被社会不容、走投无路了才去做海盗这种有前途的职业?
或许,只有这些一无所有的家伙们,才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去争取最后一次生存的机会,去冒天大的风险。
两位不安分的同乡,比扶桑国的起点更低。可是这样也有好处:正是因为起点低,所以开拓新领域的机会成本也低,欧美等国之所以无法开发非洲,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的人力成本太高,所以无法深入当地。
一个欧美的劳动力,年收入就是数百个当地劳动力,即使这一个欧美劳动力愿意扎根当地,当地也无法承担这么高的成本。
所以,华国人就成了一个桥梁,一个成本稍高、却能带动现代技术在非洲蔓延的过渡。
“真是的···”韩菲凡坐得远了一些,不再理会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
只是心里却在嘀咕着:又是五百年前、大航海时代,又是女王和海盗的,一个年轻人非要像个老古董一样,整天都在想着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