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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子,挨打没有?”陈成笑着问。平时,他常和顺子开玩笑,他喜欢这小伙子的机灵劲儿。

“还没有。我估摸着,一时半会儿的还没事。”

“为什么?”

“没抓着奉天嘛。所以,陈大哥您要不打我,别人谁也不敢动我一指头。再说,陈大哥又不是翻脸不认人的人。”顺子油嘴滑舌地说。

“顺子,我不会打你的。不过,你得给我办一件事。”陈成拍了拍顺子的肩膀,说,“你知道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抓住周奉天吗?”

“听说,有人给他透了信儿,是红卫兵里的人,是吗?”

“是。我现在既要抓住周奉天,又不能依靠我们的红卫兵组织,顺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单练?”顺子惊愕地问,“陈大哥,你和奉天没冤没仇的,为什么非得和他过不去呢?”

“这不是个人之间的事。有个周奉天在,红卫兵中就会出叛徒,就有人顾虑重重,连你这样的流氓都不敢动一指头。顺子,不是我和他过不去,是他和红卫兵过不去。”

“陈大哥,你让我办什么事?”

“找到周奉天,时间、地点由他选。”

在南城,边亚军也失踪了。

在他突然失踪的前一天,有个小佛爷受打不过,把他给供出来了,指认他是行窃多年、独行独来的老手。

佛爷的供词经过辗转传递,一天以后才到了段兵的手里。

这一天的时间,对边亚军是极为宝贵的。

上午,他得到佛爷已招供的消息以后,迅速地收拾了一下家里的东西,把一些重要的物品和钱转移到了可靠的朋友处。

中午,他写了几封信并立刻投寄了。其中一封,是寄往大山里的。

下午,他把安慧欣约进了樱桃沟。当他们在平整的青石板上坐下来以后,他哭了:“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去死。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最后见你一面。慧欣,你忘了我吧,就当从来也没有边亚军这个人……”

“去死?你怎么会有这么个怪念头?”安慧欣惊讶地看着已哭成个泪人的边亚军,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事?”

边亚军哭着点了点头。

“你家里到底是什么出身?资本家?出身不好也不要背包袱呀!出身不能选择,革命道路是可以选择的,这是周总理说的。”

“不仅是资本家,而且是大富翁。我父亲解放以前是国民党中央银行的司库。”

他情绪平稳了一些,但还在哽咽不止。

“那也没必要去死呀!”

“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你。你出身高干,家庭和社会都绝不会允许你和我相爱的。失去你,我宁可死。”他号啕失声,用拳头用力地擂自己的额头,浑身都在颤抖。

在安慧欣的心目中,边亚军是世界上最强的男子汉。现在,这条硬汉为了自己而哭得如此伤心、动情,甚至竟要去死!

安慧欣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你走吧!最后能见你一面,我……知足了。”边亚军的嗓子哭哑了,泣不成声。

安慧欣不知所措地坐在石板上,没有动。边亚军突然单膝跪在安慧欣面前,把头俯在她的膝上,慢慢地使自己平静下来。

“我有个请求,”他抬起头,腮边挂着泪水,眼睛红红的,“让我吻你一下,行吗?这样,我死也瞑目了。”

安慧欣还是没有动。不知为什么,她只是想哭。

边亚军轻轻地抱住安慧欣的肩膀,温柔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他先是缓缓地捧起安慧欣的脸,默默地注视着,欣赏着。接着,他又猛地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在她的脸上、唇上狂吻起来。

安慧欣的头脑中一片空白,浑身无力地偎依在边亚军的怀里,任凭他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抚摸和揉搓着。

两个人抱得紧紧的,就像在风雨中受伤的小鸟,互相抚慰着。

过了好久,边亚军好像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他一把推开安慧欣,坚决地说:“你走吧!永远地忘记我!”说完,他毅然站起身,向远处走去。脸上,是视死如归般的决心和勇气。

安慧欣仍然没有动。后来,她哭了,哭出了声。

边亚军又走了回来。他抱起公主,利索地解开她的衣扣。

不一会儿,他就把她剥得一丝不挂了……

第二天,安慧欣哼着《红卫兵战歌》到学校去找边亚军,边亚军已经失踪了。

段兵把边亚军的底细告诉了她:惯偷,流氓,其父在解放前行医兼行骗,解放后是行骗兼行医。

失踪三天以后,周奉天秘密地回到了北京城里,匿居在一个相好的圈子家里。

第二天,顺子在红卫兵总部找到陈成。

“陈大哥,你说的话算数吗?”顺子问。

“我说的什么话?”陈成不解地问。

“单独见周奉天。”

“当然算数。”

“他昨天晚上回来了。约你今晚见面。”顺子递给陈成一个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是周奉天的,只有九个字:“太平湖,九点,一人,单刀。”

陈成撕了纸条,对顺子说:“这件事你办得不错。我说话算数,今晚一定去。”说完,他找来一个红卫兵,指着顺子说:“你把他押到流氓小偷学习班去。第一,严加看管,千万不能让他跑掉了;第二,没有我的通知,任何人不许对他进行审讯。”

边亚军失踪的第三天被抓获了,地点在北京火车站。他是弄巧成拙。本来,守卫火车站的红卫兵并不认识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进站上车。可是他却扮成了一个老态龙钟的穷老头,倒霉的是他装扮得太像了,竟被红卫兵们怀疑是打算潜逃外地的黑五类分子。

在盘问的过程中,他支支吾吾地装聋作哑,挨了红卫兵一个嘴巴,假鬍子被打掉了一半。

打了一夜,手指被撅断了两根,昏死过去几次,他咬着牙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

天快亮的时候,他把鼻血抹了一头一脸,然后,身子突然一挺,两眼一翻,扑倒在地上不动了。以后,任凭红卫兵拳打脚踢,鞭抽棍击,再也不动一下。打得最凶、最狠的那个红卫兵大约只有十二三岁。他蹲下身子,用手在边亚军的鼻子前试了试,惊慌地说:“哟,没气了!”

别的红卫兵也都慌了神儿:“真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女红卫兵满不在乎地说,“革命又不是请客吃饭,把他扔到盥洗室去。派出所会来人处理的。”

他们连扯带拽地把边亚军拖进盥洗室,丢在一具死尸旁边,那具死尸是个真正的黑五类老头儿。

边亚军偷偷地睁开眼,他想看一看那个女红卫兵的脸,记住她。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拖进樱桃沟……”他想。他看见了她,偷偷地笑了,那个女孩子竟剃了个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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