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绳子捆来?到底是谁?”刘南征不解地问。
“周奉天。”
“好吧,这个大夫,我给你请定了。”
“南征,你不行,你请不动他。”
“那你就等着瞧吧!”
20
晚上,陈成回到家里时,发现田建国和黛玉来了。他们和三个妹妹正围在一起玩跳棋,又吵又笑,很热闹。
陈成愿意看见妹妹们开心地笑,但是近来她们已经很少有笑模样了。特别是大妹妹,总是用忧郁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和田建国握了手,问:“你最近干什么事呢?还好吧?”
“什么事也不干,整天在外面闲逛,天一黑就脱裤子上床。一天到晚,也就那么会儿舒心。”田建国毫不隐讳地说。
陈成笑了:“小心点儿,要是黛玉在大观园外面养活了孩子,那就贻笑大方了。”
说了一阵闲话,田建国开始说明来意:“陈成,听说你和周奉天闹翻了,我们都愿助你一臂之力。你要多少人,就有多少人。”
“我和周奉天之间的问题,是私仇,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别人不能插手。”陈成坚决地说。
“我们也和周奉天有仇。如果我们打击周奉天的话,你也不会插手帮助任何一方,是吗?”
“我当然不会袖手旁观的。因为你们和周奉天之间的仇恨,涉及我,涉及陈北疆,还有……”陈成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地说,“还有王星敏。”
送他们出门时,陈成问黛玉:“你还写诗吗?”
黛玉说:“男人们都没有诗意,写出诗来给谁看呢?不能总是对牛弹琴啊!”
“女人的诗,都是写给男人看的吗?”
“当然。没有男人,女人就更没有诗意了,眼枯即见鬼,天地终无情。女人们就会成为女光棍、女疯子,就像……”
“像谁?”
“陈北疆、王星敏。”
田建国和黛玉走了以后,边亚军又来了。陈成对边亚军说:“和周奉天打了几天,我现在支持不住了。烦你告诉他,我认输了。”
边亚军关切地说:“陈成,我可以借给你一些人,再支持几天,奉天也就不行了。”
陈成摇摇头,说:“刚才田建国来了,他们要帮我打周奉天。所以,我一天也不愿再打下去了。让他留下点力量,去对付陈北疆吧!”
“你呢?”
“我要对付王星敏。”
边亚军把陈成的口信告诉了周奉天。他沉默了很久才神情沮丧地说:“我和陈成之间,有一道深沟,最终也不会成为朋友。现在,唯一的一座桥,就是王星敏了。而这座桥,很快也会断的。”
“为什么?”边亚军问。
“王星敏毕竟不是流氓,而我们是。她和我们的连接点,是友情,这是极不牢靠的。”
和谈的方式是很荒唐的。在边亚军的提议下,周奉天和陈成两路人马聚在一起,联合举行了大丫头骨灰的安葬仪式。
安葬地点选在北京西山的一个荒糙坡上。那天的天空阴沉沉的,好像马上就会有倾盆大雨自天而降,但是终于没有下起来,只是勉强挤下来几滴水珠,像是眼泪。
大伙儿一本正经地朝那个极精緻的盒子鞠了三个躬,然后就一边抽着鼻子表示悲伤,一边看着那个盒子被埋进荒土中。
大丫头的娘和三福妈也来了。两个女人没怎么哭,干号了两嗓子也就算了。哭得最惨的是两个男人,一个是三福,一个是大丫头的继父。老浑蛋哭得死去活来,是在哭情人呢,还是在哭女儿?不知道。也许,人的感情就是一种混合物。
玩儿主们对大丫头的真正悼念,是在下山的时候,陈成唆使顺子在老浑蛋的脑袋上砸了一砖头。人老骨头硬,血流了一脸,他还是自己慢慢地走了。
周奉天似乎显得很悲伤,人们都走远了,他和边亚军、陈成等几个人还留在墓地。
“你,和她睡过吗?”陈成问。
周奉天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把她收下呢?把她收下了,她的结局可能不会这么惨。”边亚军说。
“当年土匪收了小燕,小燕的结局不是也很惨吗?再说,她长得太像小燕了,不吉利。”
周奉天用铁锹把坟头的土剷平,又铲来一大块糙皮盖在墓穴上。这样,一场雨过后,大丫头的安身之地就永远隐没在荒糙坡上了。
“这个小燕也死了,以后就会吉利了吗?”陈成说。
“下一个,就会轮到我。”
周奉天默默地朝墓地又鞠了一个躬,转身走了。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陈成似乎看见一条彩色的灵光,从周奉天的头顶上飞向了阴沉的天空。
远方天际间传来阵阵沉闷的雷声,像是敲响了丧钟。宝安的小八音盒也奏响了和谐、安详的安魂曲。
陈成走了几步以后,再回头寻找那块小小的安身之地,除了萋萋荒糙和累累乱石以外,什么也找不到了。
人,是很容易回归自然的。
21
那天早晨,陈北疆在大操场上跑完步,正往家里走时,突然又发现人们对她指指点点、嘀嘀咕咕。她意识到自己又有了犯病的徵兆,就拼命地摇头,放声地大哭,努力把头脑中的幻觉驱赶出去。
中午,刘南征来了电话,催她赶快到一所废弃的仓库去。
“有什么急事吗?妈妈和阿姨好像今天对我监视得很严,不许我出门。”她说。
“我给你找到药引子了。”
“大补还是小补?”她惊喜地问。
“先慢慢地补一点儿,补药用猛了,也会伤身子的。”刘南征说。
“好,我立刻就去。”
放下电话,陈北疆笑了。很久以来,妈妈没有见过女儿这么舒心地笑了。
赶到仓库时,刘南征正在等她。他把陈北疆带到一间幽暗潮湿的仓房里,指着被捆在木柱子上的一男一女说:“这是刚刚逮到的,是周奉天手下的小佛爷。他们在公共汽车上偷钱包,下车以后撒腿就跑,被田建国他们抓住了。我们还一下都没动,是新鲜的,你挑吧,要男的,还是要女的?”
“都要!”
“好嘛。谁让你是病号!”刘南征大方地说,带着人走出仓房。
两个小时以后,当陈北疆走出阴暗的仓房,又回到蓝天白云之下时,她在内心里感到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舒畅。
那个佛爷就是周奉天。皮带沉着、有力、准确地抽击着他全身的各个部位,使他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哀号。自己胸中那团郁结了很久的闷气,随着他的哭叫声而一点一点地化解开,再发泄了出去。现在,她感觉浑身轻松,心胸也极为坦荡、宽广。
在那个圈子身上,她又恢复了自己是统治者的自信。侵略和占有所带来的快感,使她明确地意识到自己在精神上和体魄上都是强健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两年以前,那时,整个世界和全部历史都被自己踩在了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