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闳用满怀疑心的目光四处扫视,罗门教的行动有些反常,似乎他们已经发现了胡炭的布置,可是这周围并没有哨探,他们怎会知道?
在崖底下来来去去逡巡了好一会,汉子忽然微有所觉,住步瞪起虎目,伸掌向斜上方的崖吊处虚空一抓,石屑崩飞间,一条细长的影子吱吱叫着急速坠落,被他抓在了手中。
“居然把你漏过去了!”雷闳眉间含煞,手掌猛力一攥,指缝处肉泥翻卷,那条善藏气息的滑腻岩蝾登时毙命。汉子若无其事的抓起一把土,双手搓动擦去血污,对胡炭道:“得快些,他们很快就到了,若是时间还不够,我就先给你挡上一挡。”
胡炭摇头道:“不用,已经差不多了,你们都到中间去吧,我先开启符元阵,坎察大叔,穆穆贴大叔,你们到中间石台那里去,这阵局得用你们来做阵元。”坎察和穆穆贴依言进入天禽位盘膝坐下,满眼好奇的听着胡炭的解说安排。
不多时间,风潮般的虫声便涌入了山谷,大甲虫乱飞撞击石壁的啪啪声如同雨雹击瓦一般密集激烈,地面上各类食肉步甲虫争先恐后的翻滚前涌,或低飞,或跳跃,密密麻麻爬上山壁又滚下,厚厚的虫群淹没了地面的雪层和石块,就像一大滩颜色斑驳的泥浆漫浸过山道。黑漆漆的山峡里开始出现了流动的亮光,上百团闪烁的大灯从山道的两头掠空飞来,“嗡嗡嗡”的沉闷振翅声如同许多力士在奋力摇挥桨叶。
“咦?他们人呢?”
一头灰隼从照明的大荧蝽队里俯冲下来。在岩挂下盘旋几圈,却见胡炭几人原先所在的位置空空荡荡,土地平整,哪有什么树木石墙的布置?几块半大不小的石块零零星星杂布。一棵草苗都没有,几个人更是凭空蒸发一般不见了。
“他们不见了!”刚下到山隘底下的驱虫者中有一人满脸吃惊,忙向首领报告:“护法大人,那几个人不知道逃哪里去了,刚才用壁君探查还看到他们在做布置……”
“是遮眼法。”被十余名下属环绕着,换了一身朴素衣袍的谢护法淡淡地说,“请烛夜使落墙吧,他们就在那里。”
“是。大人。”身后便有虫使应声,队列中有人摇动药香,前方正在嗡嗡盘旋的大莹蝽得了指令,纷纷飞贴崖壁。步甲群如浊水泄地一般继续向前方空地蔓延,从后路追赶上来的虫师也遵令动作,指挥另一队莹蝽落墙,攀附在离地四五丈的藤石上。几百头形同田鳖的手掌大莹虫挂得两壁都是,下腹齐耀黄光。如同几百个灯笼累累悬空,淡黄色的荧光将底下百丈方圆照得一片通亮。
“果然没骗住他们。”单膝跪在阵中书写阵文的胡炭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听着那大群虫子鞘壳挤压碰撞的杂声也禁不住有些懔然。他走到阵元处又埋下一张水行符,才快步走回原位继续完善布置。借助秦苏的控气法术。移光摇影制造出一个与实景完全不同的蜃楼海市是个相当简单的事情,但敌人若带有獒犬或是有雷闳这样嗅觉和听觉敏锐的武者。这样的幻阵便作用不大。罗门教从先前的岩蝾那里已确定了自己的方位,这幻景能起的作用便非常有限了。好在胡炭本也不指望凭此阻敌。只须稍稍遮蔽一下对方耳目,能让自己从容完成剩余的布置就行。
坐在阵中的坎察和穆穆贴一会看看捏诀闭目盘坐的秦苏,一会抬头看看头顶陆离光怪虚淡的幻景,满心都是惊奇。这幻阵发动之后是双向作用,现在出现在众人头顶的是与罗门教众人所见一样的景色,那是秦苏借阵文之力,扰乱光色,将远处另一处空地的景色投影过来而成。不过为了观察方便,胡炭在阵文上做了些布置,阵内人还能够看到阵外。这等阵局奇观,与两个胡人惯常所用的对敌法术又自不同,虽未见得威力如何,但却是奇妙新鲜,坎察师兄弟都自觉开了眼界。
“居然还真的布成阵了,想来京前镇的那个阵法也是出自你手吧。”不多时罗门教前后两队人虫兵汇流,距着百来步成半圆将胡炭的阵座包围起来。见前方空荡荡的地面,蓦然生出淡淡地雾气,贴地丝丝缕缕缠绕着,谢护法心中微微感到惊讶。圣手小青龙的这个儿子在制符和阵术之学上倒颇有些天分,死在这里真可惜了。他在这样仓促的时机也还弄出个似模似样的阵座来,只是不知到底只是虚有其表还是真的可堪实用。
“让一队圣兵过去看看。”
破震堂的一名副堂主摇动药香,逼紧喉咙,发出一叠急促的阁阁声,虫群顿时躁动起来,未已,后方一群刺颈花蟊一齐鼓翅,低低飞着向阵座直扑过去。
“来了!他们!”坎察在阵里看的真切,身子不自觉向前倾起,兴奋之下,两只手掌掌心微微泛起潮意。
“嗤嗤嗤!”飞在最前的花蟊刚飞到阵座范围,便被陡然喷涌的空气瞬间冲高丈许,接着又急跌,像陷在激流中的树叶一般,身不由己的顺着气流方向向右急速旋去,数千只飞虫奋力振动翅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湍急的洄涡,在乱流里上上下下的沉浮颠簸了一会,便昏头涨脑的全卷入中间风眼,未已乱力撕扯,几千只拇指大小的花蟊尽数碎成星屑,被抛飞到外面雪地。
“哈哈!好!小孩!好!”坎察舔着嘴唇大笑,三千多只恶虫儿,虽然威胁不大,但放在往时想要尽数消灭也要费点手脚的,可眼下只单凭着阵式的五行运转之力,便轻轻巧巧的将之湮灭于无形,这阵法果然有点门道。胡人心痒难搔。两只手掌虚提着的离地半分,几次想要落下又提起,眼巴巴的望着胡炭,满心想要亲身感受一下这阵法的奥妙。可是胡炭还没发话,他又不敢自行动作,生怕自己贸然的举动会扰乱阵法运转。
一群花蟊在短时间内灰飞烟灭,谢护法微微抬了抬眉毛:“不是唬人的玩意儿啊,竟然还布有气罩?瞧空气流向还是内旋外抛,用毒气也攻不到里面了。(.)”这小娃娃心思倒还缜密,连这样的容易忽略的细节都防范起来了。
“再上,请八祖去看看。”谢护法也不以为意。一个小小孩童折腾不起什么大浪的。
远处山道间一排蜘蛛接了指令,高举尾腹俯身掘地,长爪几下起落,半个身子顷刻没入了地面。阵中众人知道下一波攻击又要来。坎察心痒爪痒,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向胡炭叫道:“胡炭!我来成不成!?方法听你的,刚才的,我来抵挡!”见胡炭向他点头。顿时大喜,把双掌按上了地面,目不转睛的盯着前头蜘蛛的动作。
灵气接入元源,阵文作用。阵眼被激活,一股奇怪的感觉便侵入到胡人的心神之中。仿佛倏忽间被套上一身沉重的铁甲。周身灵气都被阻绊,运行变得滞涩起来。坎察“啊!”的一声,闭上了眼睛,扭动身子慢慢体会,经过片刻适应之后,强推着灵气过五宫,向着掌心处喷涌而去。待得那股如湿棉堆身的沉重感觉稍减,他便觉得一股磅礴的气息牵引着知觉向外急扩而去,坎察连发出‘呀!呀!咦!咦!’欣喜的叫嚷。此时身若无形,但却又触知极敏,在阵座的作用范围之内,一墙一树,一草一石,历历在心如张掌观纹。自己就像一个身躯被膨化成空气,涨大了千百倍的人,正在俯抱着整座阵局,虽然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但地层的每一丝轻微震动,气流的缓急滑滞,气温的冷热变化,无一不在掌握之中。“有趣!哈哈哈!小孩!很有趣!”
六只蜘蛛分六个方向游弋而来,坎察很快就察觉到了动静,从土层的漾动,他能准确的分辨出这些蜘蛛的方向距离,动作大小,在土中的姿态,甚至是它们腿上的毛刺的数量。这真是一场奇妙的体验!“慢慢的!”坎察咧开嘴笑起来,就像一只蹲在高树上翕敛羽翼的猎隼,盯视着草丛里不知死活的几只鼩鼱,那种情势尽在掌握的感觉让他胸怀大开。“不着急慢慢的!”坎察浑忘了堆压在身上的巨力,他把灵气激出,过肝宫,穿肩井,从两掌心压进地面,却先引而不发,等到几只蜘蛛成环形钻入控制范围之后,才大喝一声:“抓住起来!”
“嗤!”一蓬鲜绿的箭草在坎察身前一块石台旁飞蹿了出来,可在蜘蛛身边,却只有几支蔓条慢慢悠悠生长,这可跟自己一招毙敌的预期大不相符,坎察吃了一惊,忙又加**力,可是那丛箭草冲天拔高了几尺,地下卷曲的柔茎只是晃动了一下,便又仍然不紧不慢的舒展枝叶,坎察又是失望又是不解,闭目大叫:“胡炭!不行啊!啊哟……哟!蜘蛛来了!哎呀!”感觉到六只蜘蛛齐向阵座中心钻挤,坎察手忙脚乱,仿佛看到他们正在咬进心口一样,一慌之下,眼睛便也睁开了。
“不好用!”坎察惊慌的看着胡炭,嚷道:“我想生出棘刺,杀他们,可是只生小苗!没有受伤!”
胡炭一听就明白出了什么问题,暗呼一声:“糟糕!”急忙转个方向,朝一处阵巧跑了过去。白虎吞舟局本是没有问题的,胡炭确也学仔细了,然而临战之时,终究不可能生搬硬套迎敌,必要因地制宜来布置。今日最大的变化便是作为阵元的胡人,他的控木之术并不在传统五行法术之中,阵谱中也并没有专门介绍以控木术来操纵阵元的法门。胡炭本是动了个小心思,在阵局内用符咒变势来转木为火,然而这个权宜的机变此时却没发生作用,显然还是小童想得简单了。
“咚咚咚!”六只蜘蛛想要拱破地面钻出来。可是阵座早已被胡炭合成一体,前庭后壁,还有阵中,到处都覆满了贴地而生的深根地衣,在这些缠结了阵力的植物下面。它们却哪能钻得出来!
不过听着地底下面急切翻腾的声音,秦苏和两个胡人都生出了惊惕之感,他们本就对胡炭的阵术将信将疑,眼下看到出现纰漏。这担忧的心情更自深了一份,三人各凝了法力戒备。雷闳微微摇了摇头,心中也对自己期望胡炭过甚有些好笑。迈到鼓动最剧烈的中间位置,激开护身铁壁叉脚站着,像一尊铁塔一样的镇守,只待偶有不虞,便用拳脚将冒头的东西打个落花流水。
“这里用格位相干的法子,怎的却行不通?‘行以水则火衡之’‘元与土则水制之’没有错啊。用木为源则用金来隔阻,刃符虽非真金,然气息相近,这样的制衡本当有效才对……”胡炭在埋着两张刃符的转窍之处蹲下来。心里也有些慌乱,一些念头无法抑止的涌入心中:“莫非是白虎吞舟局与木气并不相容?还是这阵局中另有什么没有说明的机巧?若是坎察大叔竟然无法成为阵元……那我的十四万鱼冲可就毫无用处了,鹤掠也……”他有些后悔和担忧,只是眼下还不是梳理心事的时候,强镇住心神。在心中重新理清脉络:“木气从这里过来,受金气阻隔而转中池,中池围以土符,到这里杀与促都不成问题。木气受土气催扬而渐强,木强则火盛。火气则直接导入阵文,哪里出了问题呢?木强火盛……咦?啊!是了!原来是这里!在这两掌限局中还分主客。主木强则客火弱,上面离刃符还太近了,再有强金相迫,火势更加下行,这可变成木愈强火愈弱了,怎能激发阵法!难怪!难怪!”胡炭心念电转弄明白了关窍,手下不停,飞快的在埋设刃符的地方又揪出一条土陇隔断气门,左右用两字阵文定住了,又书一令破了木火的主次限局,见三个字令一震后隐入地面,向坎察喊道:“坎察大叔,你再试试!”
“好了么?”胡人忐忑不安的收了手势,重新沉心闭目,按掌注入法力。感知刚一外扩,他便感应到聚在身下丈许处那六只虎视眈眈的蜘蛛。“哇呀!”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清晰地对面相觑,就如同早晨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六只流着口水怪物贴面观察自己,坎察惊得出一身冷汗,不假思索的向外一推。
“突!”掌下的泥土被灵气震开了两个小小的土坑,阵元策动,阵应立显,一股巨力将六只蜘蛛分六个方向朝阵外急推,然后贴着四面外墙的墙脚,有火烟升腾起来。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被阵法的三重转势激发,八支巨大的冰锥斜刺里冲天而起,带出了大蓬的泥土,被推到阵座正向和两边侧面的四只蜘蛛顷刻间被插破肚腹,挑在尖锥上一下从地层底下带上三丈高空,长爪乱划,啪啪拍击在锥棱上,碎甲体液汩汩流淌。而推到岩崖底下的两只则直接被刺死在山壁里面。“哇哈哈哈哈!成了!小孩!这个厉害!厉害!”坎察哈哈狂笑,一时气息不畅,大咳几声,又继续大笑,睁开眼睛去看胡炭,心中欢喜已极。虽然费了好些灵气才灭杀几只蜘蛛,算不得什么太了不起的战绩,但是那种瞬间如虎视兔,生杀予夺的感觉,却照实叫人痛快。
看着嘴角都要咧到耳根的胡人,胡炭和秦苏都暗松了口气,对视一眼,均想:“这阵局总算没教人失望。”
胡炭观察着地面,见身前身后,触目所见的所有空地,在坎察发力时都浮凸起许多二指宽的梭状土块,在蜘蛛死后又沉没下去,知道自己布置的十四万鱼冲终于没出意外,脸上露出笑容。
围聚在阵外的罗门教众人脸色却都不太好看。六只土行蜘蛛算是一股不大不小的战力,对付不了高端的术师,但收拾起寻常江湖人物却还胜任。虽然几位堂主并未小视对手以为只凭几只蜘蛛就能让胡炭几人手忙脚乱,但这才一碰面动手,就让人家切菜瓜一样弄死净光,这也未免太快了点。
谢护法面色却还平静,目光盯着不远处的阵局,注意力却游弋在周遭四围。从先前情报得知,躲在阵局中的只有秦苏胡炭雷闳以及坎察师兄弟五人,那圣手小青龙却不在其中,也不知躲藏到了哪里。他这次的目标主要是胡不为,正主不至,他也还没想要倾全力出手。不过两度试探进攻都被胡炭的阵局轻而易举的化解掉,倒是让他略略动容,暗道:“倒是看轻了这娃娃,年纪这般小,却能掌握如此阵术,也是很不容易了。好些成名阵术师都没这样的造诣。”转念又想:“圣手小青龙不在附近,是不敢正面相见还是另有计划?他们想倚仗这阵法先消耗我们兵力么?如果有奇计,却该如何实施?”他捉摸不透这一行人的计划,眯着眼睛在前后左右来回巡视,雪堆、土石、崖壁,枯藤,然后把目光停在了高悬十余丈上方的突巉上。
“把所有圣兵都调令起来,准备强攻。”(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