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往返洛阳的官道上,沈醉与石清露策马并鞍而行。两人策马缓行,不时偏过头来闲谈说话,面上均带着笑意。男的丰神俊朗、身形挺拔,女的清丽婉约、眉目如画。瞧着真个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不知羡煞了路上多少行人。
今日是八月十四,沈醉昨日便向赵煦请了假,动身与石清露同返洛阳。
石清露的事情,沈醉那晚虽已想得明白并作了决定,但他却并不知石清露的心中是如何想法。那日送石清露回庄,竹林阵内之事,虽已让他明显感觉到了石清露的情意,但他却不知石清露对于自己的情意达到了什么程度。心中喜欢是一回事,愿不愿表达出来互相接受则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石清露心中是十分矛盾的。因此他并不敢向石清露表白,便是怕石清露虽对自己有情但却并不愿或不能接受自己。且他自己事到临头,也又有些犹豫不决。有些事便是如此,你心中明明事先已经想好了,但事到临头却又难于按照心中所想照实做来。所以虽遇着石清露到了东京,燕千寻三女又远在洛阳,有两人单独相处的这种绝好时机,他却也没有抓住机会向石清露表白。只是每天以生意合伙人兼朋友的身份寻着些借口,去玉颜堂寻石清露。说说话,吃吃饭之类,与她多增加了些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
不过这几日下来,倒也是关系大进。从原先只能算是一般的朋友,已进升到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而且两人之间的称呼也变了,不再是原先的一个“沈公子”一个“石姑娘”,都只以“你我”相称,需要时也是直接称呼对方的名字。
石清露虽对于沈醉的感情十分矛盾,心中也时常提醒自己不能对不起燕千寻她们,但每每夜深人静或是独自一人时却是又忍不住会去想沈醉。越是告诫自己不要想,却偏偏越是制止不住。她这次到东京来虽是因为东京分店来信之故,却是也想着要借机来见沈醉。也因此,她虽明知沈醉每日都来寻她只是借口生意之事,却是也不点破,故作不知地享受着这份两人独处的时光。
这次来东京时她是坐着马车而来,并带着两名随侍婢女。但现下与沈醉同回洛阳,她却是把自己的两名随侍婢女丢在了东京,与沈醉并马而行,目的也无外是此。
洛阳离东京并不远,快马不过一日路程。因此,他们两人也并不急于赶路,每日只是策马缓行,有时兴起也会狂奔或小跑一阵儿。两人也十分默契地并不提快些赶路之事,享受着这一路相处的时光。
黄昏时分,两人赶到一座镇上,寻店投宿。这镇子并不甚大,镇上也总共不过两家客栈。平日里过往住客也不是甚多,但现下已近中秋佳节之时,此镇又处两京要道之上,因此旅客却是多了许多。赶着回家过节的,探亲的,访友的,赶着发节日财的生意人,比比皆是。
两人寻了一家,已然客满。寻到另一家时,却是只剩了一间上房。小二仍兀自在那里介绍道:“相公、夫人,您二位不看咱们这店小,却是宽敞明亮又干净,包准您二位住……”沈醉已然“啪”地一声,往柜台上拍了一锭五两的银子,打断了小二的话道:“你看有没有人愿意让出一间来,我出五两银子。”又拿出一小块碎银来,道:“这个是赏你的!”
石清露听了小二的称呼,正自脸上发烫低头看着脚下。
小二喜笑颜开地将那小块碎银揣在怀里,然后拿过那五两银子道:“您二位请稍等,小的这便给您问去。”说罢,出了柜台走到沈醉身前向着大厅里一些正在用饭的住客喊道:“众位客官请了!”见众人的注意力被他吸引了过来,他转身指了指沈醉,道:“这位相公还想再要一间房,不知有没有人愿意出让,他出五两银子!”说罢,摊开手平举向众人展示了下掌心的那锭银子。
众人打量了沈醉与石清露一眼,或低头思考,或是与同伴小声讨论,还有人骂道:“娘的,有钱就了不起吗?老子最看不惯这号有钱人了!”沈醉虽听了个清楚,却只皱了皱眉,并没发作。
过得一会儿,有一名三十来岁的矮胖汉子起身向沈醉叫道:“这位相公,我愿意出让!”说罢,笑了笑,又接道:“不过这价钱吗,不知相公您能不能再多给一点儿?”众人听罢这矮胖汉子的话,又即议论纷纷,还有人骂他“趁火打劫”、“这胖子一看就是个奸商!”
沈醉心里对这胖子虽也骂了一句,却是财大气粗,并不在乎这点银子。也笑了笑,向胖子道:“价钱好说。我且先问你住的是哪间房,看值不值。”
胖子道:“我住的是地字四号房,虽比不得天字上房,住着却是也很舒适的。”
沈醉点头道:“好。那么,你想要多少银子?”
“十两怎样?”胖子嘿嘿笑道,看起来其奸无比。
“没问题!”沈醉伸手从腰间钱袋摸出锭十两的,向着胖子晃了晃,笑道:“银子烫手,小心接着!”说吧,伸手向着胖子抛了过去。
银子划过一道美丽的抛物线,准确无误地落向胖子的面前。胖子正笑得无比灿烂,仰着头看着银子伸着双手去接。银子落定,正好落在胖子左手上。胖子却“啊”地一声痛叫,又把银子扔起,双手急速缩回,放到眼前去看,本来灿烂笑着的圆脸皱作了一团。银子“咣当”一声掉到地上,滚了几滚方才落定。
众人哈哈哄笑,胖子看了看手,见无甚大事,面色稍微舒展,眼睛在地上寻着了银子。然后带有畏惧地抬头向沈醉看了一眼,勉强笑了笑,道:“确实比较烫手!”说罢,走到银子旁,蹲下身去,缩着右手垫着袖口的衣服拿起了银子,用嘴连吹了几口气。随后又用左手试了试温度,感觉不像方才那般烫,这才面带笑容地揣入怀里。然后又马上转向沈醉,带着讨好的笑道:“相公您请,我这就领您去!”
沈醉虽不在意这点银子,却对胖子的这种行为十分不忿。于是先将银子以内力加热至烫手的程度,这才扔了过去,算是小小惩戒一下这胖子。也顺带警告一下,免得这胖子贪得无厌,自己答应了十两他又想要二十两。
众人中又有人笑骂道:“这胖子倒真会作戏,该去当唱戏的!”他们却不知,那银子是真的很烫手。
沈醉直接给了胖子十两,那五两却还在小二手上。小二过来道:“相公,这五两我给您寄到柜上吧!”沈醉点点头,待小二将银子送到掌柜处。便着小二领石清露往剩下的那间上房,他这才转向胖子点头道:“走吧!”
四人刚要转身动步,忽然间外面已然昏黑的店外又走进了两人。这两人一男一女,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女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看样子是一家三口。一进门来,那男的便转眼寻着小二叫道:“小二哥,这店内可还有空房吗?”
小二转身抱歉道:“二位来的不巧,小店刚刚客满。”
夫妇二人本已是愁苦的面色听罢更加充满满了愁恼失望之色,二人对望一眼,那男的向小二拱手道:“还请小二哥帮帮忙,看能不能两挤出一间房来,小女病重,却是再受不得外面风寒了。”那妇人怀中的小女孩正在昏睡,沈醉先前还当是她犯困睡着了,此时听这男的所言,才注意到小女孩儿面色发白,额头渗汗,病恹恹的,看样子却像是病得昏睡过去的。
心中想帮他们,把自己刚花钱让胖子让出来的房给他们住,自己再多花点钱看能不能再请人让出一间来。转头去看石清露,征求她的意见,毕竟要是万一没人让房,那他们可能便得同住一间,如此自然要征求下她的意见。
小二面有难色,看向正在柜后算账的掌柜。那男的便又立马随之向掌柜连连拱手作揖求道:“还请掌柜多多帮忙,我愿出双倍的房钱!”
掌柜摇头道:“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小店确实已客满。这位相公,刚才花了十两银子才请人让出间房来。”说着话,指了指沈醉。
夫妇二人面上失望之色更重,他们身上才总共不过十来两银子,还要为女儿花钱看病。如果也要他们花十两银子来请人让出间房的话,那说不定就不够钱请大夫买药了。二人对望一眼,男的正想再向大厅里的众人求一求,看有没有好心人肯发发同情心无偿让间房出来。这边沈醉与石清露已用眼神交流毕,石清露转向夫妇二人道:“我们还有间房,让给你们吧!”
夫妇二人似有些不敢相信,愣了一下,连忙大喜拜谢。只是他们也看得出来石清露与沈醉是一起的,刚刚掌柜说沈醉花了十两银子才请人让出间房来,这却又让给了他们,他们感动之余却也十分犯难,那男的不好意思地道:“相公与夫人的大恩大德,咱们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只是咱们现下却是出不起这十两银子的房钱。”
石清露与沈醉根本没要,这夫妇两个倒是揽着先说给不起。沈醉不禁摇头笑道:“谁又向你们要这银子了,出不起便不用出,快些进去吧!”转向胖子道:“你领他们去吧!”
房子既让出来了,那就是他的,他想给谁住就给谁住,胖子自无异议。那男的却又道:“这怎么成,咱们怎能让相公白掏这银子。咱们现下虽出不起,但有了是一定要还的。”
“行,那就等你有了再说吧!”沈醉懒的跟他夹缠不清,催道:“孩子病的这么重,你们还是快些进去吧!”
说到孩子,这男的才没再说话,夫妇二人又向沈醉与石清露谢了一回,跟着胖子去了。
沈醉看着他们离去,略叹了口气,伸手入钱袋抓了两锭十两的银子,准备拿出二十两银子,看能不能请人再让出间房来。正要拿出,一只白嫩修长的玉手忽然过来抓住他的手,石清露细柔的声音传了过来道:“算了,何必花这冤枉钱呢,一间就一间吧!”声音小得似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但沈醉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沈醉微愣了一下,便即松开手里抓着的银子从钱袋里抽出手来。石清露自也顺势收回了手,却仍自低着头,不敢看沈醉。沈醉自听到只剩一间房时,不是没有过这想法。只是却觉着应无可能,所以也只止于想想而已。却万想不到还真有可能,当下心中窃喜。面上表情却是不变,转头吩咐小二头前带路,他与石清露随后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