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莫明其妙成了状元,虽已明白了是赵煦搞的鬼,但这事实却还是让他觉着难以想象,且有点儿难以接受。随着礼部众衙役乘马游街,他心中仍是在想着这事,不明白赵煦把他弄成状元是什么意思。
他记得在现代时不知是在中学历史课上学过还是从哪里看到过,知道宋代的科举,为防止徇私舞弊,实行了糊名和誉录制度。所谓糊名,即是把考生考卷上的姓名、籍贯等密封起来。但是,糊名之后,还可以从字迹辨认。于是又有人想出了办法,那就是将考生的试卷另行抄录一份副本给考官评阅,这就是誉录。考官评阅试卷时,不仅不知道考生的姓名,连考生的字迹也无从辨认。这种制度,对于防止主考官徇情取舍的确发生了很大的效力。但对于赵煦找个人替他代考,却也是层极好的掩护。更何况皇帝帮忙作弊,那真的是想不中都难。
街道两旁百姓围聚,都争相观看他这新科状元。沈醉虽心底里十分无奈不愤,但却也不能老冷着个脸,抛开想不明白的问题,当即含笑向两旁观众拱手致谢。过得一会儿,却也觉着十分有意思,心想自己当年考大学时没日没夜的复习背资料也没见得个高考状元,现下却是连考场都没进过便成了正宗的新科状元。甭管这状元是怎么得来的,又能当得长时间,当下先过把瘾再说。
没逛了几条街,便与第二名的榜眼与第三名的探花游行队会合,合作一队,又一起逛了一回。这一回,却是直逛到了午后时分。沈醉在路上得知了榜眼与探花的名字,一个叫杨东辉,一个叫王荣林,也都是二十来岁。游街完毕,便一起同至礼部衙门报道。在由礼部官员教晓一些入宫见驾的基本礼节后,便会随礼部官员一起入宫晋见皇帝。介时,皇帝会当着文武百官之面为三人赐官职,朝会后则会为三人赐宴,文武百官相陪同庆。
这便是三人今日的行程安排,也是大宋进士科历来一甲前三名高中者后的程序,是由一名礼部衙役告知的。当下三人先往礼部,礼部上下一众官员竟自出外迎接。
当先一人,身着红色朝服,五十来岁,面貌清雅,颔下却是蓄着一把大胡子。沈醉远远看见这人相貌便是不由心下一惊,想不到竟是一熟人,这人便是他第一次去大相国寺时见到的那位与观心和尚下棋的酒中大家苏先生。他还是在丰乐楼听了苏先生对宫廷内中酒的评价后,才起意去皇宫盗酒的。想不到这家伙竟然是当朝大员,看他于礼部大门当前正中而立,显然是礼部最大的官礼部尚书无疑了。心道难怪他那日会评宫廷御酒,他身为当朝大员,那御酒自是常喝的。
远隔二十来步下了马,沈醉目不斜视望着前方,却是向旁边王荣林问道:“王兄,你可识当中站着的那位是谁?”那边苏先生瞧见他时,也是面上一惊,随即对他微微一笑,显是也认出了他来。苏先生冲他微笑,他说罢了话便也向苏先生回了一笑。
“沈兄,你不是连他也不识吧!”这边王荣林听了沈醉的问话,却是满脸的惊诧之色,看他的眼神像看怪物一般,另一边的杨东辉也听见了他的问话,与王荣林面色一般无二,仿似沈醉不识眼前这位苏先生是天大的罪过一般。好在他们二人还知是当着礼部众官员的面儿,面色稍现即逝。见得沈醉略摇了摇头,王荣林一边目不斜视往前走着,口中压低声音道:“沈兄,你面前这位便是当今的大文豪、大词人、大书法家,当朝礼部尚书、翰林学士加龙图阁学士苏轼苏东坡。这名字沈兄总听过吧?”苏轼可说是这时文人中的偶像,作为状元连现任的礼部尚书是苏轼也不知,也难怪王、杨二人奇怪了。
“不是吧,苏轼?我晕!”沈醉听罢了王荣林的话不由得心中大叫,瞧着苏轼的双眼也不由得睁大了一圈,紧盯着这位千古名人。
到得近前,沈醉仍是有点儿头脑发愣。竟也忘了先行见礼,反倒是苏轼先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沈公子,那日一叙,别来已是三月有余。多日未见,公子无恙否?”
沈醉连忙抱拳回礼,顺口笑答道:“无恙无恙!苏先生也别来无恙否?”话说出了口才学不妥,讪然一笑,道:“抱歉,该称苏大人才是!”
苏轼笑道:“无妨!无妨!”
杨东辉与王荣林二人听罢了沈醉与苏轼这番对话,面上又现惊诧之色,皆是斜眼瞧着沈醉心道:“你明明便认得苏学士,怎地却还来问人,当真是奇怪至极!”觉着沈醉是在耍他们,却又觉着这对沈醉全没好处,除了表现他的无知外,对他们两人实是并无半点坏处,当真是想不明白。
奇怪地看了眼沈醉,当下未再多想,连忙上前与苏轼这心中偶像见礼。苏轼含笑应答,随即为三人一一介绍了身后的礼部众官员,然后请他三人入内。
宋代最重进士科,进士一等多数可官至宰相,所以宋人以进士科为宰相科。因此礼部众官员出外迎接,其实也算是为各自以后打算,说不得这三人今后便会做了什么大官需得他们帮助,因着今日这一点情面总是好办事。他们不是第一批这样做的,礼部官员出门迎接游街而至的三鼎甲(状元、榜眼、探花的合称)由来已久,传承下来已算作是一种礼制了。
沈醉、杨东辉、王荣林三人皆是一早便被拉来,游街至现在都没吃午饭。礼部也早知这种情况,却是已备下午饭相候,当即便先入内用饭,说道饭后再做入宫的基本礼节教晓。
下午接见新科三鼎甲的朝会安排在申时中,三人用过午饭后未时还未过。由一名礼部官员教晓了进宫见驾的一些基本礼节与注意事项后,便在礼部略作休息,已有官员为他们各自安排了房间。
路上,杨东辉与王荣林向沈醉问及苏轼之事,沈醉这才有机会答道,说是自己虽与苏轼有过一面之缘,却是只知他姓苏。当时苏轼又未相告,因此虽与苏轼相识却是并不知他便是闻名天下的东坡居士。杨、王二人恍然,皆道“原来如此!”
三人一路笑谈,在一名礼部官员带领下各自到得临时安排休息的房中。
朝会虽是安排在申时中,但赶到皇宫却是还需时间,因此申时刚至,三人便随同苏轼与礼部侍郎乘轿前往皇宫。到得皇宫正门宣德楼前下轿,步行入内。
从正门而入,过大庆殿至文德殿,于殿外旁边一座院落内候指待皇帝召见。这座院落乃是专供上朝官员等候休息之所,此时朝会尚未开,大部分人便都在这座院内待命。苏轼带着三人入内,众官员俱都上前来见礼。今日非正常时间开朝会是为的什么,众人自都知晓,一见苏轼带着三人入内,自知是便是这次科考的三鼎甲。
苏轼见着众官员上前来见礼,便为三人一一介绍院内的官员。沈醉对这古代的繁文缛节十分不奈,但当下却也只能耐着性子,维持着笑脸与众人见礼。
见礼毕,稍过得片刻,便听净鞭三响,文华殿阶上有一名太监尖细的嗓音高声喊道:“升朝!”
众官员闻声又整肃了一番仪表,然后按官员大小排名鱼贯而出往文德殿而去。苏轼交待沈醉、杨东辉、王荣林三人在此稍待后,便与礼部侍郎站入了自己位置随众而去。
院中有几名小太监在此伺候,一名年纪稍大的见百官走后,上前向三人道:“三位相公不必急虑,可于房中用些茶点稍待,皇上若要召见自会有人在外宣召。”
王荣林道:“近来天气炎热,咱们在院中坐一会儿便是,多谢公公好意了!”说罢,向那太监拱了拱手,然后请沈醉与杨东辉到左右一棵石榴树下的石桌旁就坐。
“正是。”太监应了一声,又道:“那我为三位相公冲杯茶去!”
王荣林与杨东辉拱手谢道:“有劳公公了!”
沈醉未语,只是陪他们拱了拱手。走到桌旁坐下,忍不住轻轻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方才那一番与众官员的认识见礼实是很累。这时,文德殿上传来文武百官参见皇帝与太皇太后的山呼海喊。
大宋皇宫正殿虽为文德殿前的大庆殿,但大庆殿却只是遇到重大节日或特殊日子(比如皇帝大婚、过寿,又或太后、太皇太后寿诞之类)大庆之时才会启用,而平日早朝及日常朝会皆是在文德殿。还有每月初一、十五的正朔朝会,则是在文德殿旁的紫宸殿。
杨东辉与王荣林随后过来就坐,不片刻,那名太监用托盘端了三杯茶出来奉上,随即退下。沈醉拿起茶杯来,掀开盖子吹了吹热气与上面漂着的几片茶叶,凑唇抿了一口,杨东辉与王荣林二人却是未动。
喝到第三口时,便闻院外文德殿上有人叫道:“宣,新科进士一甲第一名沈醉、第二名杨东辉、第三名王荣林上殿觐见!”状元、榜眼、探花的称谓其实是一种社会通俗称法,在正式的官方场合都是只称进士一甲第一名、第二名之类的。
三人闻声起身,也略整理了下仪表,相携出门。转至文德殿玉阶前,由沈醉正中领前,杨东辉与王荣林稍后分列左右而行。在文德殿前左右两列御林军的注视之下,三人走过长长一段石阶,到得殿前。
沈醉抬眼往殿内瞧了一眼,一眼便瞧见正中高高坐于龙椅之上身着朝服的当今大宋皇帝兼他的大徒弟赵煦。瞧见赵煦正满脸含笑看着自己,他忍不住悄悄瞪了一眼,然后便低下头去看着脚下在前领路跨进殿去。于殿中段停住翻身下拜道:“新科进士沈醉……”
“……杨东辉……”
“……王荣林,参见皇上与太皇太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太后高氏便坐于赵煦龙座侧面的房间里,门上垂着一道细帘相隔,临朝听政。帘内除太皇太后外,还有沈醉的一熟人,便是他入皇宫盗酒遇到的那武功高强的老太监王总管。
沈醉现下的武艺早已达至返朴归真的境界,且他所练的北冥神功本就不显于相,再加其刻意隐藏,此时一身内力又远远高出了王总管,是以那王总管一时却也瞧不出来他深藏绝技。只在他身上瞧了一眼,便即目不斜视。
赵煦坐在龙椅上,瞧向龙椅帝的侍立太监挥了挥手,道:“宣旨!”太监即躬身上前,从御案上取过一道圣旨,到得阶前双手捧旨向沈醉三人道:“新科进士沈醉、杨东辉、王荣林听封!”
三人又即三呼万岁,拜谢听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