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授撤离之前,钻进床底搅烂的电台,被行动队员在卧室的床底发现后,搬到客厅来,放在赵大飞面前。
赵大飞这般安慰乔羽生,其实也不完全为乔羽生考虑,他也有私心。
没错,的确是乔羽生建议队员们提前下车,步行前往莱顿公寓。
这一公里的步行时间,也的确有可能为红党的人提前撤离,留出空间。
但乔羽生只是个新兵蛋子,刚来上海站,而停车的举动,可是赵大飞亲自下令的,他才是抓捕行动的总指挥!
队员们听命的是他赵大飞,而不是乔羽生。
到时候,张站长若因此怪罪下来,责备他们因为步行而耽误了时间,放走了红党,第一个处罚的,肯定是赵大飞自己啊。
赵大飞在心里默默掂量了一下,咳嗽了两声,把队员们喊到自己的跟前。
“羽生刚来,和红党的斗争经验还不足,今天出了一点小问题,哎,其实问题也不大,你们看,我们不是捣毁了一个红党的联络小组么,还拿获了他们的电台,证物都在,你们看是不是?”
行动三组的人,是总队长赵大飞的直属小组,经常贴身跟着他出任务,都是站里的老人了。
他们相互对视了几眼,马上听出了赵大飞的弦外之音。
“赵队长说的是,今夜摧毁他们的联络小组地点,缴获电台,赵队长今晚又立功了!”guwo.org 风云小说网
赵大飞满意地点点头,还不放心,再次和他们强调说:
“所以,我们是开车来到楼下,一上楼,就发现红党的人不见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这是事实,兄弟们都看到了!”
他对着乔羽生使了一个眼色,问道:
“羽生,你在路上遇到了红党?”
乔羽生一听,乐了。
这个赵大飞,外表看起来憨憨的,没想到内心鬼的很,很会保全自我,怪不得能做到上海区行动队总队长的位置。
他就坡下驴,配合赵大飞表演起来。
“我什么也没遇到,直接跟着大家一车坐到了莱顿公寓的楼下。”
“哎,这就对了嘛,嘿嘿!”
赵大飞嘿嘿一笑,继续坐下抽他的烟。
等他的烟抽完,有人问他:“队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走人么?”
“走人?红党虽然跑了,但是案子还是要查,羽生啊,你去把楼下那个公寓管理员带上来,我亲自问话!”
乔羽生下楼,将一直抱头,蹲在地上地上不敢动的公寓管理员带上来。
老大爷看起来六十岁往上了,喃喃自语,重复着我什么也不知道、长官别开枪之类的求饶的话。
上楼的时候,乔羽生在三楼停留,靠在洁白的墙壁上,表情严肃,在华丽的走廊吊灯下,轻声问公寓管理员:“你老实交待,我们来之前,可曾有人出公寓楼?”
他想搞清楚,莱顿公寓联络小组的同志,是何时撤离的。
公寓管理员却一脸懵,哆哆嗦嗦回答:“长官,晚上九点以后,就没有人进出这栋楼了,我在值班室看得很清楚,有人进出我一眼就能看到。“
乔羽生微微一笑,看来莱顿公寓的同志撤离得很隐蔽,有意避开了公寓管理员的视线。
乔羽生将他提溜进603房间,扔在赵大飞的脚下。
赵大飞问出了和乔羽生同样的话,自然得到了和同样的回答。
“你们看,我怎么说来着,”赵大飞朝着队员们一摊手,无可奈何,“红党的人非常警惕和狡猾,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跑的。”
他命令手下的人继续搜查房间,查看是否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自己则带着乔羽生回去,向张鸣奇复命。
刚迈出门,对面604房间的的门开了。
一个金发碧眼的白人男子站在门坎上。
他张大眼睛,瞪着赵大飞和乔羽生,然后探头看了一眼在603敞开的门,里面行动队的队员们正在搜查。
“我观察你们很久了,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进入王教授的房间?(法语)”
赵大飞一愣,呆呆看着这个法国人。
莱顿公寓是上海的高级公寓,在这个华洋共处的东方大都市里,公寓里住着一些外国人。
但是赵大飞可不懂外语。
“这个大鼻子,叽里呱啦说的啥?”
赵大飞转头问乔羽生。
“他问我们是谁,在干什么,”乔羽生补充道,“他是个法国人,说的是法语。”
“啊,你还能听懂法语?”赵大飞有点好奇。
“队长,您忘了,我是中央大学外文系毕业的。”
赵大飞拍了拍脑袋,这才记起来,乔羽生可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羽生,你告诉他,我们是特务处的,正在执行任务,请他不要阻碍我们行使公务!”赵大飞回瞪了那个法国人一眼。
乔羽生用冷冰冰的语气,对那个法国人说着法语:
“先生,我们是特务处上海站的军人,正在执行军务,如有惊扰,请务必理解!”
乔羽生的法语说得非常地道,一点口音也没有,倒是让这个法国人眉头一挑,颇为惊讶。
如果是平常,他会和善的与乔羽生闲聊几句,问他是从哪里学得如此地道的法语。
但是现在,这个法国人可没心思和乔羽生闲聊,他的关注点,都在对面那些拿着枪的特务身上。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进入王教授家里,王教授现在人在哪里,被你们抓走了吗?”
“王教授是603的住户么?他是红党,我的任务是抓到他,如果你有有价值的线索,可以现在告诉我。”乔羽生继续反问他。
法国人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愤怒起来。
“我不管他是不是红党,你们这样撬他的门,擅闯民宅,是违法行为,也会给我们莱顿公寓的所有居民,带来很大的不安全感!”
法国人的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阿德里安,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在吵架?”
“爸爸爸爸!我好怕!”
小女孩穿着精致的白色蕾丝睡衣,跑到阿德里安身后,抱住他的腿,侧头,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乔羽生和赵大飞,问爸爸:
“爸爸,他们是谁啊,为什么进到王叔叔的房里去了,王叔叔在哪里?”
法国人阿德里安见到妻子和孩子都被吵醒了,心中积压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
“土匪,强盗!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都给我滚出莱顿公寓!”
他朝着603大吼,跨出门,似乎要冲进去赶人。
赵大飞一拽拉住阿德里安,连忙问乔羽生:
“这洋鬼子刚才说的什么?”
“他说我们是强盗,要把我们从公寓里赶走。”乔羽生如实回答。
阿德里亚嘴里骂骂咧咧,“强盗,私闯民宅的强盗!”
他想要挣脱赵大飞的束缚,一拳抡上去。
赵大飞一个侧身躲过拳头,冷笑一声,熟练使出擒拿术,把阿德里死死安按在墙壁上,用枪抵住他的头,咔嚓一声打开保险。
“告诉这个洋鬼子,这里不是法租界,他所在的地方,是我们国民政府的地盘,外国人来了必须要遵守我们的规矩,如果阻碍特务处办案,别怪我不客气!”
阿德里安被枪抵着头,之前嚣张的气焰灭了大半,嘴里磕磕绊绊结巴道:
“你、你敢杀我,参、参赞先生不会饶了你的!”
自己的丈夫被人拿枪指着,阿德里安的夫人捂脸一声尖叫,吓得瘫软在地。
阿德里安的女儿,则是哇哇大哭,手里的洋娃娃也掉在了地上。
吵闹声有点大,六楼其他的住户,有人推开门,侧头观察情况。
乔羽生看着阿德里安哇哇哭泣的女儿,眉头一皱。
“赵队长,动静有点大,我们还是快走吧,不要起不必要的冲突。”
“我知道,还用你说?”
赵大飞虽然正在气头上,但是他也不想把事情搞大。
他松开钳住阿德里安的手,对着他屁股一大脚,阿德里安一个趔趄,滚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赵大飞对着他碎了一口唾沫,转身对手下说:
“别搜了,先回站里复命,把特务处的封条贴在门上,走人!”
回站里的车上,赵大飞脸色阴沉,嘴里喃喃自语,一直在骂着那个法国人,还说要不是乔羽生拦着,自己早就一枪蹦了他。
乔羽生觉得赵大飞的暴躁,有点儿不对劲。
在他和赵大飞有限的接触里,很少看他这样发脾气,尤其是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
乔羽生在后座试探着道:“赵队长,您消消气,何必和一个洋鬼子计较?”
“哼,老子最痛恨这些洋鬼子!”赵大飞的粗糙的手掌,呼地一声拍在前排玻璃上,震地车里嘎吱一响,似乎要把这老旧的别克车打碎。
“一帮外国人,在咱们的地盘上耀武扬威,这是什么道理?羽生啊,你是不知道,上次,一个红党的间谍,跑到上海法租界里一个酒店躲起来,张站长亲自和巡捕房交涉,可他们就是不让我们行动队的人进去!”
“还说什么,租借有租借的规矩,不能大张旗鼓的抓人,要听从他们巡捕房的安排!”
“结果,等他们巡捕房的人去了酒店,人家两天前就退房走人了!”
赵大飞越说越气,狭小的汽车里,其他队员们大气不敢出一声,光听着赵大飞在前排嘶吼,唾沫星子飞溅。
“我们在租界里守规矩,他们来了咱们的地盘,守规矩吗?老子堂堂上海站行动队的队长,想要去抓人,都要差点被一个法国洋鬼子挥拳头,一点脸面都没有,谁都可以欺负我们!”
赵大飞嗓门大,吼起来像是开着吹风机,乔羽生眯着眼睛,耳膜被震得嗡嗡响。
他悄悄摇动手把,把窗户打开一条缝,想要用涌进来的风声,中和一下赵大飞的震耳欲聋的吼声。
客户呼呼的风声刚钻进来半缕,赵大飞在前座副驾驶又来了一嗓子:
“谁开的窗户,给老子关上!”
乔羽生咔一下又关上了,和后排几个队员们大眼瞪小眼。
有些队员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了,闭目养神,也不在乎赵大飞的怒火。
把王教授门打开的开锁能手,悄声对乔羽生说:“习惯就好了,赵队长一说起外国人,就很发狂!”
乔羽生微微点头,没有搭话,继续听着赵大飞发飙。
赵大飞在前排骂着骂着,逐渐安静下来。
车厢陷入到难得的沉默。
他转过头来,用略带歉意看着乔羽生。
“哎,今天有点失态,让你见笑了。
乔羽生赶紧摆摆手,“队长您做的好,那个法国人扰乱我们办案,就是找死!“
赵大飞的喉咙蠕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唾沫。
“羽生啊,国家的未来,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还什么狗屁租界,那分明就是我们祖宗留下的的地,等到有一天,国家强大了,我们要把这些洋鬼子从中国的土地上,通通赶走!”
乔羽生听着赵大飞的话,默然有点感动。
虽然乔羽生和赵大飞,分属两个阵营,但是都有一颗爱国的心。
他郑重点头,“一定会的,赵队长,一定会有那一天!”
汽车驶入上海站,众人下车。
一进门,就看见行动队一组组长周崇德,二组的组长李连仲,焦急地跑过来。
“赵队长,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我们在门口一直等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准备去找你呢!”
赵大飞大手一挥,“出什么事,我赵大飞能出什么事,不过是红党狡猾,提前跑了,我们搜查房间耽误了点时间。”
“你们呢,行动还顺利吗?”
周崇德:“捣毁了济民药铺的红党联络小组,击毙两名红党,查获电台一部!”
李连仲:“肖家鱼挡果然是红党联络点,我们不但查获了电台一部,还找到了他们的密码本!可惜卖鱼那人自杀了。”
赵大飞一愣,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个活口都抓到!
这有点说不过去,等会到了张站长那里,可不好交待。
他挠了挠头,又问:“可有兄弟们受伤?”
“一组张XX牺牲了,当场没了气。”
“二组陈X被子弹击中腹部,正在德佑医院抢救。”
赵大飞脸色骤然一沉。
他沉默了半晌,抬头,看向漆黑天空中,皎洁的明月。
上海站大门两侧,栽下的绿竹,暗绿色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月色如水,洒在的前坪上,将竹影的轮廓勾勒出来,仿佛一副天然的的水墨画。
赵大飞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会向站长申请,用最快的速度,让抚恤金到位,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能亏待他们的家人。”
乔羽生看着赵大飞,步入大楼里的宽阔背影,暗自思忖:
赵大飞这个人,在民族大义上站得稳,对待下属也很体谅,是个好人。
无论怎么看,他都比那个出卖自己同志的叛徒罗方伟,配得上明月这个称号。
赵大飞会是明月么?
那关在审讯室里的罗方伟,究竟又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