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代价?”
祭祀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你还有力量吗?
我原本以为你快要死了。”
“没错,我是个刽子手。
但是时代不同啦,大人,现在的我想做个好人。”
白杨轻松说道,捏住祭祀跳动的心脏。
如此有力,连白杨握住它的残臂都在晃动。
“那么,你也想做好人吗?”
祭祀听着白杨的话语,不知为何,忽的流露出可悲的神情。
他的眼睛中闪过怜悯的光,嘴唇翕合,“只有胜者,才能划定好与坏,美与丑。
那么,尽管出手吧,败犬,去寻求你以为的胜利。”
白杨颔首,手掌迅速发力。
在长生者中,铸之长生者的活力仅低于专精于生命力的心之长生者,然而,头颅和心脏仍是要害,两者一旦去其一,长生者也要死亡。
此刻,血花在祭祀的胸腔炸开了,那颗蓬勃跳动的心脏顿时化作一团烂泥,再也无法给这幅身体带来任何力量。
应该死了吧……
白杨抬起头,只看见那颗丑陋头颅上越发明显的嘲弄。
回光返照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难道是要扯出来?
他犹豫了一会,将它胸腔中的那坨烂肉连同筋膜,神经,一齐扯出。
只是祭祀还没死。
心脏不是他的弱点……
白杨顿时反应过来,难道他不是长生者?
注视到白杨恍然大悟的神情,祭祀终于开口,“终于意识到了吗?
曾经的利刃也在柔情的摧毁下变钝。
正与天与地的差距,现在你我之间的距离也是如此遥远。”
他缓缓展开双翅,恶意和暗毒弥漫的浊流便在黑鱼的间隙中流淌。
“现在,是时候见证你的灭亡了。
愚蠢的羔羊。”
浊流瞬间击出,散发着血腥气味的污秽之流贯穿了白杨的身体。
籍由流水中携带的污染,只要不被净化,便会一直带来折磨和心智的狂乱,直到最后,令其变成完全失去心智的恐怖怪兽。
白杨忍着身体贯穿处的剧痛,腿部发力,以诡异的姿势向后飞推,同时奇迹秘仪迅速运转,身体逐渐异化,化作鹏鸟,朝着天空飞去。
祭祀盯着胸腹的细小伤口,血肉蠕动,很快,伤口消失。
在生长出九个头颅的同时,也在身体各处生长出九颗心脏,有的极大,有的极小,甚至能够脱离本体储存在别处。
要想杀死鬼车,就必须在一瞬间,将九颗头颅,九颗心脏一同摧毁,只要还剩下一处,鬼车便不会死,即使身体被毁灭,也将重生。
这就是具名者恐怖的生命力。
“尽管飞翔吧,鹏鸟,时候无多。”
他低声道,在瞬间展翅而飞,几乎化作一道黑色的光,向着白杨追赶。
于是天空之下,黑色和青色的光芒不断交织,对撞,迸溅出璀璨的火星,发出堪比数百千克炼金炸药爆炸的巨响。
月光照耀,黑色却越发弥漫。
“只要踏上这扇门,便会直达荒塔。”
伏波跪在那座镶嵌着金银,各色宝石的华丽王座之前,面孔对地,语气异常恭敬。
没有其他待选出现在青镇,没有什么严厉的考核,归猗就这样成为圣女。
她曾对此提出疑问,却只得到了教中长老的简短回答。
“只有你能成为圣女。”
除此之外,无论她如何询问,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她松了一口气。
只要我成为圣女,那样恐怖的一切便不会发生了吧……她握着冰凉的玉石扶手,忽略了上面雕刻的美丽花纹,“我不需要做别的什么吗”
“大人只需要带上那一只蜡烛变好,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有侍女会打理。
在下一任圣女选拔开始之前,您不可以离开荒塔。
荒塔的运转仰仗您的伟力,一旦您离开荒塔,荒塔变会停止运转,还望您理解。”
伏波的声音继续传来。
“上任圣女已经离开,您可以去了。”
伏波的这些话归猗并没听进心中,她此时在想别的事情。
有关未曾见过的人和事,有关那些温柔的,从没有人像他那样的话。
伏波略微抬头,见她没有起身的想法,再度说道:“大人,此刻您应前往荒塔了。”
归猗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双手不安地攥着绣着精美云纹的白色圣女袍,:“我能等一会再去吗?
我想见一个人,那个人很重要,此次一别,我们估计便再也无法见到了。”
“不可以!”
伏波忽的抬头,发出尖叫,片刻后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沉声说道:
“大人,此时不是念及儿女私情之时,等待的时间越长,古原吞噬的土地就越多,因此而死的人不可计数。
难道大人真的要漠视生灵的逝去,只为见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还请大人三思,为了天下人而,三思。”
“天下人吗?”
她垂下头,看着纯白的圣女服,这代表着巨大责任的衣袍。
她已经穿上了它,她已经成为圣女。
“天下人,对,天下人,我是为了天下人才来到这里,那人,就不见了吧。
他应该开始讨厌我了,我说那样的话,如果我是他,也会不适。”
她松开紧握着衣服的手,“真是太狼狈了,明明不想说那样的话,明明害怕被他讨厌,但是还是说了,最后留下的也只是尖酸的印象。
算了算了,这已经过去了,我和他已经是两路人,不能再干扰他的生活了。”
她抹了一下眼角,对着伏波说道:
“我知道了,我立即动身。”
伏波面色一喜,“有您实乃天下之大幸。”
归猗起身,望着不远处那扇飘渺的,如纱似雾的门扉。
透过门,她似乎能看到门后的场景。
青色的砖墙,没有任何装饰,仅有青灯古佛相伴。
这不是她以后想要的生活,但是,这样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她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归猗正色,清空着思绪。
她需要保持身心的纯净,才能使自身不受魔的侵蚀,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然而,还没迈出一步,建造在圣莲藤蔓上的房屋便在不受控制地颤动,如同发生了地震一般。
如此剧烈的震动,她握住扶手才勉强站立,看向伏波。
他也一脸困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击穿无数层楼阁的青色巨鸟便裹挟着木屑砸落在她的眼前,以炸裂声给予归猗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是你?”
鹏鸟似乎听见了耳旁的话语,发出了人声,“你快走——”
还没说完,巨大的撕裂声便响起了。
楼房的顶部被粗暴的撕裂,掀飞,十八道阴毒的视线移了过来。
祭祀的眼睛眯了起来,“找到了。
圣女,我还以为你逃了呢,我的孩子们都没看见你的身影。
原来你在这里,我会杀死你,令主降临在这片悲哀的土地。”
“孽畜,你找到了什么!”
白杨厉斥,抬起残破不堪的羽翼,几乎是用尽全力才从废墟堆中爬出。
此时的归猗才注意到,原本那只美丽而健壮的鹏鸟已经消失无影,现在从废墟中走出的白杨,浑身遍布散发着污臭气味的伤口,黑色的血夜自身体各处缓缓流淌,青金色的羽毛已然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是满是血的残羽。
白杨缓缓走到她的身前,无尽的压榨着奇迹秘仪,获取着最后一点力量。
如同饮鸩止渴一般,即使会导致奇迹秘仪损毁,也没停下动作。
“真的还要继续吗?”
鬼车望着白杨,“奇迹离你越来越远,死亡离你越来越近。
不如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这样活着的时间不就延续了吗?
你就真的不畏惧死亡吗?”
白杨摇头,“你知道的,我曾经说过,总有人会付出代价。
无论这个人是你还是我,我们这样的人,是终将坠入地狱去的。”
他转过头,用一根干净的羽毛擦拭着归猗脸上的泪珠。
“别哭,我说过的,你可以相信我,而我会保护你。”
归猗的身体猛地一颤,似乎是触动了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
她朝着白杨呐喊:“不,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求求你,你快点走,他的目标是我,我,我不能让你陷入那样的境地,我。”
她哽咽着大喊,“我不想你死!
我求你了,你别死。”
“人活着,怎么可能会不死。”他缩小了身形,变为人身,轻柔搂住归猗的身体,“别害怕,我会一直在你前面。
你还记得吗?你曾经说过,我是英雄,临阵脱逃,怎么会是英雄。
别哭了,在这最后,就让我来守护你吧。”
说完,他身体便卷起强烈的飓风,将归猗向后吹拂。
风以狂虐的方式卷碎了木制墙壁,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归猗只是头发被吹起,直到远方,风才缓慢消逝。
白杨缓缓转过头,对着俯视着他的鬼车说道:
“谢谢你,没有戳破我的身份。”
“不,我只是有些怀缅。
以前的你是多么令人喜爱。”鬼车说道。
“人是会变的。”白杨淡然说道,“不现在杀死我吗?”
鬼车沉默片刻,“飞蛾扑火。”
白杨颔首。
双手探向胸前,轻而易举撕破了心脏处的皮肤和血肉,露出那一颗跳跃着的心脏。
心脏表面充斥着迷幻的花纹,只是看一眼,便会让人陷入痴迷。
这便是自印记中升华的事物,承载着奇迹和伟力的心脏在成为长生者之际便会发生蜕变。
自神秘的沃土中,经过无数沃灌,终于生长出名为奇迹的果实。
这便是奇迹秘仪。
他捏住自己的心脏,于剧痛中,一点一点将其捏碎。
以毁灭奇迹秘仪为基础,引导碎片对全身进行堪称粗暴的蜕变。
血肉飞速蠕动,补全伤口,骨质增生,内脏生长。
一切都在向最完美的方向蜕变,正如流星最耀眼的时刻。
羽毛再度生长,猩红的火焰笼罩了白杨全身。
“我来了!”
于是熊熊烈火中,白杨再度发起冲锋,对着不可匹敌的敌人进行最后的抗争。
鹏鸟嘶鸣!
带着烈焰,利爪以雷霆般的速度猛然探出!
“只是徒劳!”
鬼车冷笑着,九只头颅在此刻一起发出尖叫,音波犹如实质,一切经过的地方都在逐渐变得灰暗,慢慢褪尽色彩,最终腐朽。
这声音却陡然停止。
白杨的双爪已然抓住他的其中一颗头颅。
用尽全力的一抓,顿时那颗坚硬无比的丑陋头颅便成为一团血污。
红色,带着毁灭的火焰转瞬从白杨的羽毛洒落。
在充盈的奇迹支撑下,炼金之火被极大浓缩,几乎成为流动的赤红液体。
毁灭程度以几何式攀升。
在火焰的灼烧下,鬼车的头颅缓缓停止了生长。
“这下,你的头就少了一个!
哈哈哈哈哈!”
两只巨大的猛禽展开前所未有的厮杀,以血换血,以骨换骨。
直到白杨的身体鲜血淋漓,满是坑洞。
而鬼车的头颅也被他毁灭了六颗,再也难以发出那些嘶哑的尖叫。
趁着鬼车吃痛的间隙,白杨转瞬飞离,朝着更高的天空飞去,朝着似乎永无止境的夜飞去。
他要飞得更高,直到任何人都不能束缚住自己的双翅。
不能呼吸也没问题,快要死了也没有问题。
只要能飞的更高,飞得更快,那么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鬼车伤口处的灾厄鼓动,将火液熄灭。
他冷冷的看着白杨如同自毁似的飞向高空。
看着凌冽的风将他的翅膀撕裂,将他刚才恢复的身体摧毁,看着他更快的走向终末。
既然他想要这样的死法,那便成全他。
然后,等待他死亡之后再去杀了那名圣女。
毒杀,想必那样的身体一定承受不了来自深渊中的猛毒。
他细细思索,却陡然发现自己的思维变得缓慢,晦涩,如同生锈的滚轮。
这是为什么?
他黑色的羽毛不断向后飘落,于是抬起头,便看见了远处那道火红的光。
烛照了世界,在深沉的夜中,刺破黑暗,带来拂晓。
以现在的身体强度,他竟莫名感到了丝丝畏惧。
在极强的压力作用下,鬼车庞大的身体竟被束缚在原地,无法逃离。
只能带着恐惧的看着,那火天一线的光朝自己飞驰。
连呼吸都暂时中断,一切都仿佛凝固了。
于是,毁灭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