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善意

分明还是那张清冷寡淡的脸,却双目猩红,一对椭圆长耳支棱在头顶,簌簌怒颤。

“峇厘!”塔坨的声音响起,将那肃杀的气势,强行镇压下去,“你妹妹是自戕,与这人族小姑娘无关。”

“既无关系,缘何妖骨在她手中?”峇厘手中茶杯应声碎裂,飞溅起的沸水凌空化为冰渣,直刺邱葵眉心。

靠!杀招!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邱葵一把摸出腰后的砍骨头,挡在眉间,只听见“噌”的一声脆响,冰碴在刀背上融化成沙,滴落地板,消失无踪,只余下一丁点的水渍。

“卿尔姐姐于我有恩,我既允诺带她回乡,便一定遵守承诺。”她单手执刀,退至两步开外,敛色屏气道,“卿尔姐姐那般仁义善良的医者,却有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暴怒兄长,难怪她会背井离乡!”

想她在匠魂谷有十位哥哥,各个讲理,恩怨分明,绝对不会如这般不问缘由就盲目下死手的!

真是浪费那张倾城绝伦的脸,败好感!

邱葵气鼓鼓,执刀的手青筋暴起,摆明不怕死磕。

小茴托着绳索,悄悄摸摸地寻了根粗壮的柱子,躲好。

“唉。”塔坨长叹一声,安抚性地拍拍邱葵的头顶,看向峇厘,问:“你可知相柳?”

“相柳!”峇厘神情一变,杀气腾腾的模样更加狰狞,“那条不要脸的九头巨蛇!是他害死了我妹妹?”

“你知道相柳?”塔坨倒有些诧异,相柳向来行踪不定,能知道他原形真身的妖,屈指可数。

峇厘皱眉,神色古怪,沉默半晌后,缓缓开口——

“一千年前,我与卿尔为寻一株上古神草,在器灵的帮助下,强行破除掉一处带有禁制的尘封秘境。那秘境里,洪涝频发,浮尸万里,处处是人间炼狱的惨象!

我们在秘境中看见一条九头身吞天巨蛇,因化形被雷电劈伤。那九颗硕大的脑袋,就漂浮在洪水之上,形成九个暂能逃生的小岛屿。

卿尔自小善良,便要着陆,去为那九头巨蛇医治。却被巨蛇吞入腹中。我恨不得将那巨蛇开膛破肚,当下便在秘境中大打出手,后因那九头巨蛇逃离封印,导致秘境崩碎,不复存在。

我出来后,开始疯狂寻找那九头巨蛇的信息,最终查探到他是妖蛇族多年前驱逐出西莽原林的相柳。

关于他的行踪虚无缥缈,我寻了整整五百年未果。当所有族人都以为卿尔已经香消玉殒时,我从公正堂得到相柳重返西莽原林的消息。我连夜带着族妖去西莽原林报仇,可惜彼时,西莽原林外有盘古印镇守,难以跨入半步。

却不曾想,这些年,她竟真的还活着。她一直,都在西莽原林吗?”

邱葵点点头。

“她被吞入蛇腹,想来之后仗着一身医术,活了下来,但一直留在相柳身边?”峇厘双眸微阖,神情忧伤,“依着她的性子,如果活着,一定会向我报平安。可这些年来,杳无音信。她定然有不可抗的原因。她被软禁了,对吗?”

“卿尔姐姐留在蛇宫行医,她一直在想办法,解决整个妖蛇族的繁衍问题。”邱葵道。

“以德报怨么,的确是她的一贯作风。”峇厘忽而冷冷一笑,“蛇宫既然有求于她,那我妹妹是如何死的?竟连妖丹也没护住。”

邱葵顿了顿,从峇厘族长的话中不难看出,是卿尔救了相柳,但蛇宫内的幻中阁结界强劲,的确有软禁之嫌。

但相柳于卿尔姐姐,并没有那么坏吧。否则,相柳身死,卿尔姐姐也不必殉情。

邱葵看着峇厘那双猩红的眼睛,心思百转千折,她想,卿尔姐姐一定不想蛇鼠两族间的恩恩怨怨,继续世世代代延续下去,稍作沉默后,便隐藏了一些事实,简短清晰地讲述了事情原由。

在峇厘从邱葵口中得知,他的妹妹竟然爱上了相柳。并且以一己之力扭转了蛇宫内战的形势,拯救了数以万计的生灵,最终大义灭亲,不惜以自己的妖丹为基材,焚毁狼子野心的相柳妖丹,又在相柳落败后,追随他一同魂归大地。

峇厘听完后,久久没有回神,这三言两语,勾勒出的是一个他熟知的,医者仁心大爱无疆的妹妹,也是一个他陌生的,为爱飞蛾扑火生死相随的妹妹。

峇厘盯着矮几上那灰白色的头骨,长久地沉默着。直到那壶药茶凉透了,这才缓缓抬头,看向邱葵。

邱葵正好奇地打量着峇厘的兔子耳,不料对方突然抬头,来了个无言对视,吓得她立即瞥开视线,看向窗外层层叠叠的绿叶。

“你见过我妹妹的原形?”峇厘从邱葵眼中,看出了关于耳朵的惊愕。

“嗯。”邱葵点头,“卿尔姐姐的耳朵,是半圆形的耳朵,阔阔敞敞的。”

“眼熟吗?”峇厘问。

“嗯?”邱葵不明白他是何意,便听见他继续说道:“我妹妹自小便善良到,嗬,令人发指。又蠢,又倔。我们耳鼠族的听力异常灵敏,她年幼时就因此,被一只小浣熊骗走了长耳,差点丢掉半条命。”

“哈?卿尔姐姐脑袋上的是小浣熊的耳朵!”邱葵震惊,她遇见的卿尔姐姐可不傻,都能激塔坨吞下蛇引,简直有勇有谋好么。背井离乡的卿尔姐姐,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塔坨显然和邱葵想到一处去了,只见他用脚丫子搓搓邱葵的头皮,叹了句:“相柳这厮,调教有方。”

峇厘眉头紧锁,显然是不想听见“相柳”二字,若非相柳……

但如今恩恩怨怨,皆随妖丹一起,灰飞烟灭。

“我这妹妹自小便是如此,心善,坚定。便是一株未开灵智的花花草草,她也不忍伤害,更甭说是救整片西莽原林的生灵。如今她去了,以自己妖丹焚毁相柳妖丹,算是一命抵一命,恩怨相抵,倒也算是善终。”峇厘将头骨捧在手心中,细细摩挲着,既爱着这个妹妹,此刻心里也有着隐隐的,难言的恨意。

邱葵见他神色哀伤,于是立在原地,求药的话,在心间打着滚,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忽见峇厘抬头,视线掠过柱子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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