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连绵,刘琛坐在火车靠窗的位置,看着雨水在窗户玻璃上汇聚成股,形成涓涓细流,不断横移后退。
刘琛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离开季华。
他来是为了这场新旧时代的更迭,也为了与南方拳种交手。
还没与南方的武人交手,就不得不停下来。
一封电报,十万火急。
“大师兄病危,速速归!”
连夜赶上最快的一班,回到北方。
大师兄罗雄,对刘琛亦兄亦父,从小将刘琛抚养拉扯大。这些年刘琛在外闯荡,两人的感情非但没有疏远,反而因为书信往来愈加深厚。
因为大师兄,在这方世界中,刘琛心中有了一块踏实的土地。
无论何时,见到他,便如归家一般,安然舒适。
八千里路云和月,心中惴惴难安。
星辰落,阴云不散。
等到刘琛回到熟悉的拳馆,已是第二天傍晚。
邓氏开门八极武馆。
八字牌匾上绕着白布,两侧对联,已换成黑底白字的挽联。
晴空一声霹雳,刘琛脑中只剩下两个字。
晚了!
错过最后一面,刘琛忽觉整个身子变得格外沉重。
灵堂的大门就在面前,但脚下的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动。
火盆里不断烧着纸钱,火焰焚着,有人在嚎啕恸哭,但刘琛哭不出声音。
是大悲无声。guwo.org 风云小说网
燃烬的纸灰飘荡,是心中没有着落的慌乱。
“大哥!”
这一出声,带着呼天抢地的嘶哑。
心,碎了。
这方世界最踏实的那片土地,没了。
这是刘琛从没经历过的,甚至他那三倍于常人的精神也没办法告诉他,他要以怎样的情绪和反应去面对。
明明说的是病危。
明明他还以为自己的医术能将大师兄救回来。
明明已经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明明……
刘琛没有流泪,似乎是忘了这时候他该流泪。
只剩一句句无声的呢喃。
大哥!
一双胳膊环过刘琛的肩膀,紧紧的抱住了他。
“琛子,节哀。”
是林逸,他在北方活动,早刘琛一步赶到。
“怎么会?电报里不是说病危吗?我已经第一时间赶回来了,怎么还没有来得及见最后一面?”
林逸拍了拍刘琛的肩膀,“我们怕你心神不定,在回来的路上出意外,瞒了身故的消息。”
“为什么?”
“大师兄上了战场。是他们将遗体送回来的。”
顺着林逸的眼神,刘琛才注意到有几个不认识的人。
衣服打着补丁,但很整齐,站得很直,纪律严明。
放开林逸的怀抱,示意自己没事,刘琛向那几人走去。
“几位好,请问是你们将我大哥的遗体带回来的吗?”
“你一定是刘琛同志吧。对不起,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大哥。还请你节哀。”
“谢谢!谢谢你们将他带回来。”
刘琛重重地弯下腰,向几人深深地鞠躬。
“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拦着罗雄同志!你打一顿吧!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罗雄同志要不是最后为了给我们断后,他绝不会落在东瀛鬼子手里!你杀了我吧,让我给罗雄同志赔命!”
刘琛摇摇头,噩耗虽冲击着他的心神,却没有令他失去基本的判断。
“你们不用这样,错不在你们。我是知道我大哥的,如果不是他决意如此,没有人能让他做这些。”
为首的拍了拍刘琛肩膀,神情戚戚。
“节哀,罗雄同志是有深厚信仰的伟大战士。他是为时代的变革,为民族的奋起而献身的,组织会铭记他,人民也会铭记他。”
刘琛对这些充耳未闻,他继续向灵堂里走。
音容笑貌今犹在,却是阴阳两相隔。
遗照里的罗雄笑的很淳朴,像每回刘琛回去时看到的笑容。
只是如今再也没有大哥,对他说这句:回来啦。
走到棺材前,跪倒,磕头。
咚!咚!咚!
每一下都很慢,很沉。
有师弟上来,给他披上麻布。
并入家属席,跪谢吊唁的宾客。
刘琛轻抚身旁的棺木,上过漆,反着光。
一木之隔,里面和外面,两个世界。
自古人世间有几样始终难勘破,其中之一,就是生死。
刘琛说不清自己的情绪,在现实中,他也曾送别父母。
只是那时他还小,不懂什么是死亡。
到了这方世界,罗雄如兄如父般的照顾,让他找到了缺失的父母之爱。
罗雄把他当亲子,他也把罗雄当成父母的延续。
他本以为自己会哭,但他只是沉默。
空白,机械般的按规矩进行下一步。
白事是身后事,规矩少不得。
等到入土为安,已是三天以后。
“刘琛同志,逝者已矣。前线愈发紧张,我们恐怕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了。”
那几人也来向刘琛告别。
“再次拜谢,谢谢你们将我大哥带回来。”
“对了,你们见过我吗?怎么第一回见面,就知道我是刘琛?”
“因为罗雄同志经常提起你。他说过,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喊他大哥,也只有一个人,是他小弟。”
“是嘛,感谢告知。祝你们一路平安,我就不送了。”
不等那几人客套,刘琛直接回身,回到了灵堂。
其中一人纳闷:“怎么突然就走了?”
为首的摆摆手,拦住了接下来的话,暗指向刘琛微微颤抖的背影。
莫道男儿不落泪,滴滴千斤重。
一路的苦与悲,终于在听到这句话时,彻底绷不住了。
-“要喊大师兄。别整天跟街上那些混混学。”
-“是,大哥!”
泪如线,在脸颊上划过,交汇在下巴,滴落。
在地上落出腊梅般的水印。
无言,泪千行。
过了头七,白事便算告一段落了。
林逸端着茶具,找到在院中静思的刘琛。
“再过两天,我也准备走了。”
燃起炭,铸铁壶中坐上水,慢慢灼着。
“说起来,我还以为那几个人会拉拢你。”
“谁?”刘琛回过神,这几日,他总是慢半拍。
“你说呢?同志相呼的还能有谁?为首的,是政委,专做思想工作的。不是想拉拢你,他来干什么。”
说道那人的身份,林逸的语气有些复杂。
“大概是看到人多嘴杂,而且我没有流露丝毫对他们身份的好奇吧。”
“也是,他们现在可不好过。在农村还好,要是在城里,只怕同志两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铸铁壶升温很快,几句话的功夫,就冒出了热气。
“不说他们了,琛子,我来是说一件事。战争要来了。”
刘琛当然知道,现在是1936年,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跟我去申城吧。就像我们在津门做的那样,我们俩搭班子。”
“你现在在申城?”
“你是知道的,我进了蓝衣社后,一直跟随戴春雨。战事将近,他受命准备组建新系统,以申城为核心,我是最早的班底。”
沏茶,热水与茶叶十几秒的停留,化开茶中的馨香。
“红茶,能养神的。”
刘琛细看林逸,才发现他身上比以前多了些沉稳。
“都在备战,申城的牛鬼蛇神都出来了。渗透、收买、暗杀,层出不穷,老实说,我快顶不住了,我想你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