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有些人来说,秋天是金色的稻谷,是丰收的喜悦,是火红成片的枫林,是登高揽胜的开阔,但对于有些人来说,秋天,却是庭前零落的梧叶,是萧瑟悲凉的秋风。
距离任礼被斩首,已经有将近两个月了,这座原本煊赫热闹的侯府,也早已经变得门庭冷落,人烟稀少。
天子仁慈,在任礼死后,并没有立刻将其族人流放,而是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将任礼的丧事操办妥当之后,才将府中上下查抄,并将一应族人都流放到了铁岭卫。
任弘站在高大的府门前,这座侯府一如既往,两个石狮子高大威勐,除了少了“御赐宁远侯府”的匾额之外,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化。
但是终究,一切都已经变了……
“任公子,进去吧,贵人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看着站在门口愣怔不已的任弘,舒良倒也没有着急,停了片刻,才轻声催促道。
于是,任弘总算是回过神来,目光落在紧闭的府门上,他清楚的记得,那里原本贴着封条,门上有一柄沉重的大锁。
但是现在,那柄锁不见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抬步向前,从半开的小侧门走了进去。
和外头冷清的样子不一样,进了府门,里头的景象,着实让任弘惊了一下。
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如今布满了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小校,他们十步一卫,各自散开,不留任何一点死角。
顺着锦衣卫组成的道路向前望去,厅堂当中,一人身着锦衣,负手而立,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任弘的心突然砰砰开始狂跳,双腿不由有些发软,按住心头的惶恐,他吞了吞口水,侧身对着引他进来的宦官问道。
“方才失了礼数,敢问公公尊姓大名?”
他来之前,只知道来人是宫里出来的,说是有贵人要见他。
作为一个破落侯府的公子,不管是谁要见他,任弘都没有拒绝的余地,他不是没有想着打听一下贵人是谁,但是过来的人口风紧的很,他也只能从衣着打扮当中,看出来人是一名宦官,而且,看样子并不是普通的宦官,至于其他的,便再也看不出来了。
在来的路上,心中念头也转了无数个,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竟然是……
“不敢称尊,咱家舒良!”
到了这个份上,自然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舒良意味深长的望着眼前的任弘,笑着开口道。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令任弘的心头狂震。
他的确没有见过舒良本人,但是,这位大名鼎鼎的东厂督公的名号,他肯定是听过的。
而且,东厂的名号,也不可能是有人敢随意冒充的。
这样的人物,亲自将他带过来,那么,他口中的贵人,除了当今天子,岂做他想?
“任公子,请随咱家来!”
看着愣在原地的任弘,舒良这回,却不能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只得再次催促道。
于是,任弘回过神来,望着不远处那道年轻的身影,心中更是惶恐不已。
小心翼翼的跟着舒良往前走,他的头丝毫都不敢抬起,直到他听到舒良恭敬的声音响起。
“皇爷,任公子带来了!”
感受到面前人转过了身,任弘立刻跪倒在地,叩首道。
“草民任弘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任弘方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眼角余光微微上抬,但是也只敢扫到面前人的衣袍下摆。
此刻,朱祁玉也在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人。
之前的时候,他对于任弘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仅仅只是知道他是任礼的长孙而已。
后来,出了法场的那档子事之后,这个孩子才算是入了他的眼。
顺带着让东厂查探了一番,朱祁玉对于眼前的这个少年人,也有了基本的了解。
“坐吧!”
摆了摆手,示意人送上两盏茶,朱祁玉开口吩咐道。
任弘犹豫了一下,但是,也并没有推辞,而是拱手谢恩,随后小心的在旁边侧坐着。
相对于任弘的紧张,朱祁玉倒是早已习惯了,抬头扫视了一圈这空荡荡的侯府,他开口叫道。
“任弘?”
“草民在!”
虽然来之前心中已有猜测,但是,对于任弘来说,依旧算是毫无准备的见到了大明的皇帝陛下,心中忐忑是自然的。
听到天子唤他,任弘立刻便站了起来,躬身而立。
见此状况,朱祁玉摇了摇头,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略停了停,他开口问道。
“故地重游,可有何感想?”
闻听此言,任弘的脸色有些复杂,虽然明知道在天子面前奏对需要尽快答话。
但是,再次回到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他心中的酸涩仍旧难以抑制。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激荡之意,任弘跪倒在地,开口道。
“回陛下,家祖罪犯欺君,实为咎由自取,承蒙陛下仁慈,宽恕太祖母恩养天年,草民感激涕零。”
朱祁玉端详着眼前的少年人,片刻之后,他口气中带着一丝感慨,轻声道。
“咎由自取?”
“是啊,任礼起于微末,本为一区区燕山戍卒,历百战而得功勋,成世袭之侯府,却因一时贪念,侵吞军屯,截杀使团,结党营私,谋刺重臣,说是咎由自取,倒也恰如其分。”
“可你呢?”
口气微停,朱祁玉的目光落在任弘的身上,话锋一转,问道。
“你身为侯府长孙,本该有大好前程,可如今,随着你祖父一念之差,家族败落,前程尽断,你心中可有怨恨?”
这话问的轻描澹写,但是,任弘的额头上,却冒出了丝丝的汗珠。
他并不知道,天子叫他过来,到底是何用意,可无论如何,这话并不好答。
应是肯定不能应的,但是不应,却也需要有好的理由。
踌躇片刻,任弘答道。
“回禀陛下,草民乃是任氏长孙,一门荣辱皆是命定,出身于侯府,是草民的幸运,但草民亦知,此乃祖父之功,并非草民之功,享此荣华富贵,并非应得。”
“任氏一族,既因祖父之功得蒙勋赏,受百姓供奉,那么,祖父有罪,任氏一族,自也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