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料峭,不知何时,蒹葭宫雪花纷扬。
白雪茫茫中,她一袭石榴红交领襦裙曳地,瘦弱的身躯迎风立于万千嘈杂声中,眸光坚定,独立于纷扰之外,一身傲骨,恍若凌寒而开之红梅,叫人望而生畏。
褚崖握拳,深深一拜,“臣,定不负承徽所托!”
长治十八年除夕夜,骤雪降,宫城内外无一不染白,给这肃杀零落之宫城,添就几分凄厉。
紫宸殿已被叛军控制起来,一众暗卫早已在搏斗中死去,只有年迈的李吉,伸出颤抖的双臂护住长治帝。
“父皇,儿臣的耐心,已经快没了。您要是再不如我所说,下一个死的,便是李吉。”他拟定许久的诏书上还未拓印,他已然烦躁至极。”
“你死心吧!你即便杀了朕,这天下也是老九的。果然朕当初没看错人,若是选了你做储君,天下早该生灵涂炭。”已经到这一步,长治帝也豁出去了。
“好啊,”恪王凶光尽露,“那您就去死吧!”
他已全无耐心,抽过身旁侍卫的刀,就要向长治帝砍去。
侍卫大惊,“殿下不可!”
陛下要是死了,恪王的帝位便会名不正言不顺!
锃亮的刀剑反射了雪夜的光芒,刺眼得紧。李吉瞳孔放大,瑟瑟发抖地护住长治帝。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带着凌厉的寒风,划过恪王的脸庞,正中剑尖。
“太子殿下到!”
随着声音响起,紫宸殿四大出口涌入大批身着黄色服侍的卫队。数量是紫宸殿内叛军的数倍有余,人人身上皆有血渍。
可见是刚经历过殊死搏斗。
“唐昀!”恪王扶住被震得颤抖的手腕,牙齿被他咬得“吱吱”作响。
“儿臣救驾来迟,父皇受惊了。”寒夜中,他逆着冲天火光而来,一袭月白色锦衣,卓然而立,恍惚间,便已有了大邕帝王之质。
“你怎么进来的?本王的军队呢?!”恪王不可置信。
他筹谋了多年的部署,一朝被他从未看在眼里的唐昀瓦解,说是撕心裂肺也不为过。
“军队?皇兄是指左右监门卫吗?”唐昀眸光淡淡,“皇兄气数已尽,他们又怎会尽力效忠?”
说得这样轻巧,可只有恪王知晓,他布下的人马有多惊人。
他怔愣片刻后,眼神中的光彩渐渐被惊恐取代。
“你,早有防备?!”若非多年布局,就凭唐昀,根本不可能反败为胜。
“若无防备,弟弟早在三皇兄被毒害之时,便已经身首异处了。”唐昀看着已被兵士压住的恪王,好似说着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一样漫不经心:“难道只许皇兄害人,倒不许弟弟策反你的下属了?”
“你怎么做到的!这不可能!不可能!”恪王嘶吼着,像只困兽一般,有着凶猛恐怖的模样,可结局早已注定。
“皇兄还是去宗正寺大牢想吧。”
唐昀挥一挥手,便立刻有人将其押解下去。
长治帝看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
“你,早就部署好一切了?”
唐昀垂眉冷笑,事到如今,父皇还是多疑。
“儿子只是做足了防备,怕有朝一日也如皇兄一般死于非命罢了。”
……
蒹葭宫外,刀剑相碰的声响震耳欲聋。
顾青昭坐在东配殿屏门下,眸光一眼未从蒹葭宫大门挪开。
“承徽!您先走吧!眼下形势不妙,您先走为宜!”褚崖声音嘶哑。
“我不走。”顾青昭目光坚定,“褚大人只管守门便是,我与诸位将士共存亡。”
天快亮了,天际渐渐泛白,微弱的光线被宫墙内外的火炬掩埋。
黎明来临前的宫城,掩盖于朦胧雪景之下。
褚崖紧握拳心转身,扬声:“都给我拦住!拼死也不能让叛军进门!”
他这一声怒吼叫众位兵士愈发红了眼,墙上的弓箭手换了一拨又一拨,却无一人肯退。
“主子!白承徽形势不好!”绯紫急忙忙过来,眼睛都发红了。
“怎么回事?”顾青昭连忙起身,冲进内室。
白承徽死死咬着牙关,承受着剧烈的疼痛,她身上没一处不被汗水覆盖。
“承徽,白承徽眼下再使什么麻醉类的药物皆无法了。”蒋忠祥擦着额上的汗水。
“这白承徽怎么受得住?!”没有麻醉的东西,她只怕疼也疼死了。
“可若强行叫白承徽减痛,只恐胎儿生不下来啊。”蒋忠祥也是急得焦头烂额。
顾青昭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手紧紧握住。
一边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边是太子可能存活的皇嗣……
“姐姐,我不怕……”白承徽死死咬唇,唇上血渍都溢了出来,“我命贱,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就不信真能死在产房里!不管如何,我要护着这个孩子!”
她的情况,日后都不能有孩子了。
眼下的危急,她自个儿也能有感知,“就当是我报答殿下当年的恩情。姐姐莫要拦我额啊……”
又一股阵痛袭来,她死死捏紧床单。
这样的情况容不得她多思考,顾青昭一咬牙,“蒋忠祥,继续!要保住皇嗣,也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白承徽!绯紫,拿人参片来!叫人准备些益母草。”
产妇体虚,含人参片助于补气,而益母草……就怕白承徽产后血崩,以备不时之需。
“谢……谢谢”
“别说话了,保存体力。殿下定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坚持住。”
蒹葭宫的宫门被叛军撞得“咣咣”作响,眼看就要破门而入。
顾青昭出了内室,眸光发沉。
“主子,我怕。”丹青赶忙过来扶着她,冷汗直冒。
“别怕。”顾青昭死死握住她的手,眸光紧盯宫门。
宫门已有破损,外间的力道渐大。
褚崖紧握长剑,微微抬手,示意兵士做好随时拼杀的准备。
众人咬紧牙关,这一刻,无论是谁,都抱着殊死一搏的心态了。
火光“呲呲”作响,寒风更冷冽了些,白承徽的叫喊声还在持续。
“咣!”宫门开了!
顾青昭死握住手,死死盯着就要奔涌而入的叛军!
危急时刻,外面火光四起!
数以千计的兵士整队而来!
叛军们顿时脸色骤变,手中的刀剑也握得微微松了。
“恪王已伏诛!恪王已伏诛!”
这话像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叛军的心击溃一空。
只顷刻间,赶来救援的金吾卫卫队便已将叛军团团围住。
随着刀剑落地的声音响起,天际有光束冲破云层而来,照亮蒹葭宫正殿屏门上的缠枝红梅纹样。
在一声嘶吼中,产房里头的声响落下帷幕。
天,亮了。
紫宸殿内,太子蜕下那一层伪装后,疏离又冷漠。
长治帝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的时候,他的第九子都已经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并不需要他这个父皇施舍关爱和权势的时候了。
而唐昀,能在这场宫变中胜出,无疑是优秀的。恪王拥有天时地利,却差了他不是一星半点。
是他,错把鱼目当珠玉,叫明珠蒙尘。
多年来的父子情谊,就像一捧轻飘飘的香灰,一吹就散了。
“我老了。”他拨开李吉,咬牙撑着身起来,看着太子,“你的诏书呢?拿来吧,我给你盖印,传你玉玺。”
“天下,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