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凉发烧

上次招来那会阴寒内力的吴娘子之后, 严墨戟开始念念不忘前世的冰饮, 对盛夏的酷暑也越来越觉得难以忍受。

只是吴夫人武功平平,顶多就是个冰镇的效果,距离冰饮还差得老远。

严墨戟吃不到冰淇淋, 又开始怀念空调房,酷暑难耐的时候,甚至还想让吴夫人对自己来上一掌;最终为了小命,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尤其是到了晚上, 严墨戟睡觉时感觉更加难捱, 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放进蒸笼里的包子,很快就要蒸熟上桌。

热的睡不着,严墨戟想办法让自己凉快下来。他去院子里用凉水冲了澡, 草草擦一下, 然后回屋把席子拖到地上,打开门窗, 只穿一条特意订制的平角内裤,躺成大字,感受着地面的冰凉,总算惬意了。

这样惬意的后果,就是严墨戟第二天发起了高烧。

发现严墨戟发起了烧的是按时起床的纪明武。

纪明武起床之后,发现往常早起做饭的严墨戟今天没有一点声息, 有些奇怪,就去严墨戟房门口瞅了一眼。

门没关,纪明武一眼就看到几近□□的严墨戟平躺在地上, 上身白皙的皮肤上两点嫣红瞬间刺入纪明武的眼中。

纪明武下意识动了动喉结,眼神瞬间闪开,沉默着调息了一下,才重新看过去,这次看清了严墨戟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嘴里还发出似有似无的□□,显然是发烧了。

纪明武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上前一只手把严墨戟从地上抱起来,放回床上,又扯了被子来给他盖好,右手搭在严墨戟手腕上,内气进入严墨戟体内环绕一圈,帮他祛了一下寒气。

严墨戟身上顿时就出了一层薄汗。

祛了寒气,严墨戟有些将醒未醒,迷茫地喃喃道:“武哥?”

纪明武把被子向上拉了拉,遮住让他有些挪不开眼神的胸膛,语气仍然是淡淡的:“你发烧了,多睡一会吧,我去给你请郎中。”

严墨戟满是浆糊的大脑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纪明武话里的意思,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有些不好意思:“麻烦武哥了……”

纪明武“嗯”了一声,帮他掖好被子,这才出了门。

不多时,纪明武带着一个老郎中回来。那白发苍苍的老郎中为严墨戟把了一下脉,才捏着花白的胡须道:“风寒入体,看小郎君似已发汗,当无大碍,老夫开两剂药,煮了服了便是。”

严墨戟脑袋缩在被窝里,只传出闷闷的声音:“多谢郎中,劳烦您跑一趟。”

老郎中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反正他收了好大一笔银两,就是让他再跑几趟也乐意。

郎中开了方子,还帮忙抓了药,嘱托了几句熬煮药汁的注意事项,这才离去。

纪明武把药罐子煮上,让它慢慢煨着,过来先给严墨戟拿了一身干净衣裳:“穿上吧,省得再着凉。”

严墨戟有些不太好意思,撑起酸软无力的手脚,当着纪明武的面掀开被子把衣服套了上来。

他没想太多;倒是纪明武看到严墨戟露出的身体,眼神下意识飘忽了起来,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右手也握紧了自己的拐杖。

等到严墨戟重新穿好,纪明武才觉得自己刚才好像有些过于紧张了,倒了碗水,端给严墨戟,看着严墨戟小口小口地喝完,脸上表情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放下碗,纪明武刚想出去,被严墨戟小声叫住:“武哥,你陪我说会话吧。”

也许是生病之后会觉得脆弱,严墨戟现在不太想一个人待着。

纪明武停顿了一下,重新坐了回来:“说什么?”

“嗯……说说你从前的经历怎么样?”严墨戟想了想,兴致勃勃地问了自己一直都有些在意的问题,“武哥你的木雕是怎么做得这么好的?”

纪明武看向严墨戟略带些期盼的目光,两颊还有一点潮红,喉头又动了动,才回答道:“无非是练出来的。”

“天天练木雕吗?”

“不是,练别的。”纪明武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我天资驽钝,年少拜入师傅门下后,师傅告诫我,我若想学有所成,便要付出比同门千百倍的努力。”

严墨戟饶有兴趣地问:“然后武哥你就拼命努力了?”

说起往事,纪明武神色柔和了一些:“没有——我在努力,同门又何尝不是在努力?单凭努力便想超越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哪有这等好事。”

“那……?”

“师傅又对我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天分不够,不如便走专一之道,舍弃旁枝末节,只盯着一招一式,专注练习。”谈到这些事,一向寡言少语的纪明武终于说得多了些,声音中略微带上了一丝笑意,“于是我便按照师傅的吩咐,只专心练那一招,日夜不停。”

严墨戟虽然觉得“一招一式”听起来不太像形容木工的词,但是烧得晕乎乎的他也没有多想,只是瞪大了眼睛有些惊异:“只练一招,不会枯燥吗?”

“自然是会的。”纪明武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怀念,“为了缓解浮躁,我便开始木雕。”

“哦?”

“雕刻是我一位师兄建议我的。”纪明武深深看了严墨戟一眼,“他说雕刻与书法,是最令人凝神静气之道,我练功之处并无笔墨纸砚,不如尝试雕刻,好凝聚心神。”

严墨戟懂了:“然后你便一直开始雕刻了下来?”

纪明武点点头:“便是现在,我有时心情难定,也会动手雕刻,不多时便能专注下来。”

严墨戟砸吧砸吧嘴,感叹了一句:“专一之道……武哥你真是太励志了。”

——试想一下,一个年幼的孩童,被师傅责骂天资驽钝,对着一大堆的木料认认真真地练习,中间休息的时候就抱着一小块木头雕琢……最后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木工,雕刻手艺也变得登峰造极……

——太励志了!

严墨戟由衷地建议道:“武哥,我觉得你应该考虑作为木雕大师出道。”

纪明武虽然不知道严墨戟想了些什么,但是也猜得到肯定与实际相差甚远,没有纠正他,只淡淡地笑了笑,帮严墨戟又掖了一下被角。

实际上他在宗门内的努力,远比嘴上对严墨戟若说的艰辛多了。

两位师兄都是天纵奇才,师傅每每提到师兄都是赞不绝口,面对自己则摆正了脸色,严肃告诫自己,想要赶上两位师兄,他就必须专注专一,把一招苦练下去,彻底练会了,再考虑学下一种。

从此寒来暑往,两位师兄练就的招式、篇章越来越多,只有他自己,在自己的小院里枯燥地挥动着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招式,也会常常感觉自己毫无寸进而难过得想要大哭……

想起在门派学武的往事,纪明武有些失神,忍不住又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拐杖,直到被严墨戟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回神之后,看着严墨戟有些粉润的双唇,纪明武忽然心里产生了一丝冲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你呢?”

严墨戟没听懂:“什么?”

“你又是怎么练就一身厨艺的,又为何想要把什锦食开遍大江南北?”

严墨戟怔了一下,脑中翻腾起了一些过去的回忆。

想做这一行,其实还是大学快毕业的时候的事情。

最初虽然发觉了自己对食物上的超强记忆力,可是严墨戟自己没有想过要走上饮食行业的。

他报考了金融相关的专业,为的是金融行业的高薪;大学期间会去各种餐厅勤工俭学,为的是不用再向家里要钱。

但是在他毕业之前,父母还是相继去世了。

父亲是劳累过度,器官衰竭;母亲是营养不良加父亲去世导致的过度伤心。

说白了,都是穷死的。

将母亲火化之后的那天晚上,严墨戟回了自己那个小山村的家里,坐在灶台上呆了一整夜。

他想起当初家里亲戚来闹事之后的晚上,妈妈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起身点起灶火,给自己摊煎饼、炒鸡蛋做晚饭,自己却一口没动;想起无数次他对着路边摊流口水,却懂事的没有开口,妈妈回家自己仿照着那些小吃,做差不多模样的给他吃。这些自做的小吃,有些比路边摊闻起来更香,有些就徒有其型……

以后他都吃不到了。

父母相继过世,给了严墨戟很大的打击,而记忆中无比清晰的家中食物的口味,又让他缕缕提不起吃饭的心情,食不下咽。

最后严墨戟靠着自己过人的记忆,尝试着复制了当初妈妈做的口味,在重新尝到熟悉的味道之后,他就决定,自己要投身到饮食行业,把自己记忆中的味道留下来,把更多人记忆中的味道留下来。

因此他没有选择走正菜路线,以儿时记忆中那些简单又普通的路边摊为基础,挖掘着各种美食小吃,一步步做大了前世的什锦食。

其实记忆太过遥远,严墨戟想起当初父母去世的情景,已经没有太多的伤心之情。因为他投身美食行业之后,收获到的满足与快乐,逐渐弥补了丧亲的痛苦。

虽然有些发烧,但是严墨戟还记得这些前世的记忆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于是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只是想寻找儿时记忆里的口味罢了。”

纪明武神色微微波动,墨玉般的瞳孔中闪过了一抹同情。

严墨戟心知,纪明武应当是联想到了原身被拐卖的经历中去了,没有多说,只是打了个哈欠。

纪明武反应过来,握住拐杖站起身:“药应当煎好了。”

他转身出去,不多时手里握着盛满了褐色药汁的碗走了进来:“把药喝了。”

严墨戟坐起身,小心翼翼接过碗,一边笑道:“武哥,你平衡性真好,这么满居然一滴都没撒出来。”

纪明武看着严墨戟小心喝了药,苦得脸都皱成一团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感觉有些淡淡的笑意,等严墨戟喝完药,从怀里摸出一小包油纸包,递给严墨戟:“吃了。”

“这什么?”严墨戟有些疑惑,接过来展开一看,里面是几枚糖渍的果脯。

——武哥这是怕他觉得药苦?

——怎么会,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严墨戟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没有拒绝纪明武的好意,把果脯塞进嘴里,安稳躺下,笑得眉眼弯弯:“多谢武哥。”

纪明武看着他,嘴边罕见地微微勾起了一个温暖的弧度。

两个人独处着互相聊聊天,让纪明武和严墨戟同时感觉亲近了不少。

纪明武沉默着看他吃了果脯,重新坐了下来,脸色严肃了许多,忽然开口:“为何不睡床上?”

严墨戟愣了一下,摸不清头脑,回答道:“因为天太热了……”

纪明武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没听到纪明武的下一句话,严墨戟有点不安,小心翼翼地抬头,正好对上纪明武略微蹙紧的眉头和面无表情的脸庞。

严墨戟感觉纪明武可能有点生气。

——但是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不就是普通的着凉感冒吗……

不过武哥长得帅,武哥永远是对的。严墨戟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武哥……?”

纪明武本来想训导一下严墨戟不知轻重,他又不是习武之人,风寒发烧也未必容易治,若非他在身边,用内力帮他祛了寒气,指望着喝药,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日去!

但是看着严墨戟水汪汪的眼神略带一点试探地瞧过来,纪明武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一点怒气转眼就消散了。

最终他张张嘴,只吐出了轻飘飘的一句话:“以后莫要如此了。”

——欸,武哥这是没生气嘛!

严墨戟精神了,放心地抱怨了起来:“武哥,我也不是故意的,这几天晚上真是太热了,我在床上一动不动都觉得全身汗哗啦啦地流,整个人就跟水捞出来的一样。唉,要是跟李四钱平他们一样就好了,他们的武功不怕寒暑……要不是上次李四说我年纪太大学不了武功,我也想拜他们为师……”

纪明武有些无奈,看着严墨戟自以为安心地絮絮叨叨,忍不住也有了叹气的冲动。

不过他也没有出声打断,就坐在床沿听着严墨戟啰嗦,脸上不知不觉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严墨戟说了一会,感觉困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纪明武知道郎中开的药里有助眠的作用,轻轻拍了下床沿:“好好睡一会吧。”

严墨戟咕哝了一句,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那我先睡了……”

纪明武看着他睡着,目光不自觉在严墨戟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站起身,拿起桌上的药碗,放缓了脚步出去了。

听闻严墨戟生病,纪明文和纪母来看了一趟,张大娘和张三郎也来看过一趟。

纪明文和纪母来的时候严墨戟还在睡觉,纪明武淡淡解释了两句,只是纪母似乎有所误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还特意避开明文小丫头,拉纪明武到角落里,嘱托他要“收敛一些,莫要累着墨戟”。

纪明武不明所以,不过自己娘亲的训斥,他也没有反驳,点头答应了下来。

张家母子过来时,严墨戟刚起床,正好问了一下店里的情况。

和张大娘聊完,严墨戟才看向了拎着用草绳绑起来的粗瓷碗的张三郎,笑道:“三郎这是给我带了豆花过来?”

张三郎睁大眼睛:“东家怎么知道的?”

严墨戟笑而不语——那碗里传来的香味和那夜他拜访张家时,他们地上泼的豆花味道一模一样。

碗上木盖揭开,里面的豆花还是温热的,鲜香扑鼻,严墨戟拿了勺子来尝了一口,眼前顿时一亮:“唔,真不错!”

这豆花味道确实好!

张三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孙家的豆花虽说不甚出名,可是味道是真的不错,这次东家病了,想必吃不下东西,我就买了一份带过来给东家尝尝。”

严墨戟笑着夸了他一句:“三郎想得周道。”

——最周道的还是张三郎还记着自己上次随口一说的口味,挑的咸卤豆花带过来的。

严墨戟一觉睡到下午,确实有些饿了,这豆花味道是真的好吃,跟张大娘也是熟人了,他也就没客气,呼噜呼噜全吃完了。

张大娘看他吃得开心,眼角皱纹里也都是欣慰,赞赏地看了自家儿子一眼。

末了,严墨戟放下勺子,满足地道:“真是太好吃了……怎么之前都没听说过这家豆花?这么好吃不该默默无闻啊。”

张大娘摇摇头,叹道:“做这豆花是孙老头,脾气倔,早些年得罪了百膳楼的尤大厨,原本在街口的摊子被掀了几次,索性就在自己家卖了——他家在那巷子深处,谁乐意绕路去吃一碗豆花呢?也就我们几个老街坊会过去买一些,好叫他日子别太难过。”

百膳楼的尤大厨啊……

严墨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尤大厨就是上次唆使粮行对什锦食断粮的罪魁祸首,他还记得那来致歉的米行黄掌柜说过,这尤大厨心胸狭窄、嫉贤妒能,恐怕针对这卖豆花的孙家,也是嫉妒他做的好吃。

这种心态,也不知怎么混上百膳楼的大厨的。

严墨戟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和张大娘又聊起店里的生意,心里却有了一个主意:

能不能把做这豆花的孙老头,拉到什锦食来?

当然,不管怎样,现在他的身体还没养好,一切还都休提。

被纪明武勒令在床上躺了两天,喝了五六碗药,严墨戟才终于感觉自己的身体差不多恢复正常了。

病好之后第一件事,严墨戟把自己这两天铺着的草席拿到院子里洗刷了一下,然后挂在房檐下阴干了起来。

无他,这两天天气热,他因为发烧又必须得盖被子,身上不知出了多少汗,就算纪明武隔半天会给他带干净衣裳让他换,席子和被子也都变得潮乎乎的。

席子洗刷干净,被褥严墨戟犯了难——他前世没有手洗过这么大件的东西,小时候都是妈妈洗,长大了是用洗衣机或者送去洗衣店。

好在来探病的纪母知道之后,主动包揽下来,让严墨戟有些惭愧又有些不好意思。

纪母倒是乐呵呵的:“你和明武是干大事的人,洗衣这种事,我一个老婆子能做的也就做了。”

说到这里,纪母看着严墨戟手里有些黏腻的被褥,神色忽然有些尴尬:“只要你不忌讳便好……”

这有什么可忌讳的?严墨戟不明所以,不过纪母是长辈,说不定有些老人家的习惯,他也没多问,只谢过纪母。

等到晚上,严墨戟把阴干了的草席重新铺回床上时,忽然看到纪明武抱着木枕和一床软被走了进来。

严墨戟愣了一下:“武哥,我不缺枕头。”

纪明武点点头,神色不变:“嗯,这是我的。”

严墨戟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神中骤然放出神光:“武哥,你要搬回来睡了?”

纪明武有点招架不住严墨戟灼热的目光,眼神下意识躲开:“嗯。”

——武哥怎么突然回心转意?难道真的是被自己感动到了?

——可是自己最近忙得都没空去撩武哥了呀!

严墨戟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他家武哥……该不会是来监视他不睡在地上的吧?

而且这大夏天的,两个人睡一张床,那热的程度,还能睡得着吗?

严墨戟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纪明武,最后痛并快乐地想:

——唉!谁叫他家武哥这么帅呢!睡不着就欣赏美色,热就热吧!

——说不定睡不着还能来点睡前运动呢!

不过真的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白天满脑子废料的严墨戟才发现,这种燥热又沉闷的夏夜,真的一点旖旎的气氛都没有。

外面偶有几声虫鸣,严墨戟跟在纪明武身后上了床躺下,简单的动作,额头上已经热得出了一层薄汗。为了分散注意力,让自己别热得太难受,严墨戟试图和他家武哥搭话。

纪明武虽说平日沉默寡言,但是严墨戟问话他还是会回答。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严墨戟渐渐发现纪明武身上有点不对劲。

他家武哥的体温似乎有点低了?

严墨戟跟他并排躺在床上,本来心里还有点小燥热,但是躺久了,忽然发觉自己好像没有前几天那么热了;再一感受,咦?似乎自己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整散发着凉凉的温度?

——武哥身体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严墨戟有点担心,轻轻伸手戳了一下纪明武的胳膊,感受到指尖冰凉的触感,低声问道:“武哥,你身体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生病了?”

黑夜中严墨戟看不清纪明武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天生如此。”

“真的吗?”严墨戟有点不太信,又戳了戳纪明武的胳膊,“身体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睡吧。”纪明武被严墨戟手指戳了两下,感觉被戳到的地方微微有点酥麻,心里也升起一点怪异的焦躁感。

严墨戟听纪明武声音平和,将信将疑地安分下来,心想明天要去问问纪母是怎么回事……要是武哥身体真的有问题,可不能讳疾忌医。

——不过,要是武哥真的是天赋异禀……那岂不是人型空调机?以后夏天跟武哥天天一起睡,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热得睡不着了!

严墨戟感受着身边传来的淡淡凉意,驱散了酷暑夜晚的闷热,很快便觉得睡意上头,呢喃着睡着了。

朦胧睡着之前,严墨戟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他家武哥……该不会是为了给他当空调才同意搬回来一起睡的吧?

听着严墨戟睡得深了,纪明武才默默松了口气,把内气流转得缓慢了些,让自己的体温稍稍回暖了一点。

就算是内功带出的温凉之气,太凉了对普通人的身体也有害无益。

第二天醒来之后,严墨戟一睁眼就看到纪明武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手脚下仿佛压着什么柔软又温凉的东西,在夏日的清晨感觉特别惬意。

刚睡醒的脑袋里像是装满了豆花,严墨戟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老天爷,他像八爪鱼一样把纪明武当做抱枕紧紧地抱着在!

——一定是昨晚自己睡着了,翻身朝着比较凉爽的纪明武那边转,然后把纪明武抱了个满怀!

严墨戟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不雅的睡姿,小心翼翼地抬起压在纪明武身上的手脚,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紧紧地盯着纪明武的脸,生怕纪明武突然醒来。

还好纪明武睡得比较死,严墨戟穿衣起床了,他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躺在床上。

严墨戟悄悄松口气,赶紧出门洗漱去了。

他刚出门,床上“睡得很死”的纪明武就睁开了眼睛,墨色双眸中一片清明,没有半分刚刚睡醒的缱绻。

在床上又躺了片刻,纪明武才微微叹了口气,坐起身穿衣下床。

因为早晨起床的风景,严墨戟面对纪明武有一点点不好意思——他虽然心里想着怎么怎么推倒他家武哥,偶尔还会幻想一下跟武哥幸福的婚后生活,实际上还从没谈过恋爱、也没有跟别人这么紧地抱在一起过呢!

——嘴上凶行动怂,说的就是自己这种人了!

严墨戟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心想自己还是太嫩了一点……要是胆子大点,说不定今天早上干脆就把武哥拿下了!

吃过早饭,严墨戟去了阔别两天的什锦食。

什锦食一切倒是照旧,因为严墨戟之前就有意识地在培养张大娘、纪明文、李四、钱平的独立决策能力,虽然这次生病比较突然,但是几个人互相商议着,维持着什锦食的日常,竟然也没出什么乱子。

纪明文甚至解决了严墨戟生病之前碰到的那个外卖问题。

她拜托伙计去召集了在做“代点外卖”业务的几个人,免费为他们提供了加了纪明武雕出来的木制菜单,点单时只需要用黑炭或者白石在木板上打钩即可,大大提升了这些代点外卖的人的记忆正确率。

同时纪明文也声称,大数量的外卖单,不见到木菜单什锦食就不接,逼迫这些人必须按照什锦食的标准来。

严墨戟对此非常满意,这几人他都是按照独当一面的分店经理的培养标准来指导的,能够在他生病的这几天里把什锦食维系的井井有条,也不枉他之前这么费心了。

看什锦食生意还是一样红火,严墨戟转悠一圈,想了想,决定去之前张大娘介绍的、做豆花的孙老头家去看看。

因为不认识路,严墨戟叫上了张三郎,由张三郎引路,两个人穿过了曲曲折折的小巷子,才在一条小路的尽头找到了卖豆花的孙家。

走在路上,严墨戟心里就在感叹:就孙家这距离大街上层峦叠嶂的走法,一般人能不迷路已经不错了,遑论走进来吃那一碗豆花呢?

还没走进孙家,严墨戟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豆香味,不由得眼前一亮;走进敞开的大门,严墨戟刚好听到院子里有说话的声音。

“你二哥是不是又打你了?”

“嗯……”

“畜生玩意儿啊……早晚得再被人打断腿!先吃碗豆花再回去吧。”

“不了,我不早点回去,二哥又要骂我了。”

严墨戟走进院子,恰好看到煮豆花的大锅旁边,一个干瘪瘪的花白头发老头,正一脸怒气地挥舞着勺子:“他要是再打你,你就到我孙老头这里来!我虽然本事不济,护个娃娃还是护得住的!”

站在他对面的是个个子矮矮、皮肤黝黑的小女孩,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苦笑,转头看见严墨戟二人,乖巧地对孙老头道:“我先回去了,孙爷爷。”

小女孩跟孙老头道了别,小心翼翼地提着一碗豆花,低下头从严墨戟身边“噌噌噌”跑过去;那孙老头脸上的怒容并未完全消失,看向严墨戟和张三郎,语气颇有些生硬:“是三郎啊,要什么豆花?”

张三郎下意识看了眼严墨戟,严墨戟笑道:“来两碗咸豆花。”

他记得在张家见到那一地的豆花时,鼻子里闻到的味儿就是咸香的,三郎和张大娘应当都是爱吃咸豆花的。

然后严墨戟指了指一旁低矮的桌凳:“三郎,坐。”

孙老头脸色虽然不大好看,手上功夫却很娴熟,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豆花就端了上来。

刚出锅的豆花蒸腾着热气,浓郁的鲜香与水汽一起扑面而来;嫩白的豆花躺在透明的汤汁中间,上面一勺酱汁慢慢融开,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严墨戟拿了小勺子舀了一口,顿时幸福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前天三郎给自己带过来的豆花已经有些凉了,味道都让严墨戟念念不忘;这新出锅的热豆花,更是把豆子的鲜香完美地展示了出来,滑嫩鲜美,吃了一口就让严墨戟恨不得想吞下自己的舌头!

——这个老头竟然该死的美味,得想办法拿下他!

——就算不考虑生意,为了常常吃到这口美味,也得把孙老头拉到什锦食去!

吃碗一碗豆花,严墨戟按捺住自己再要一碗的冲动,心里开始盘算怎么开口。

看孙老头刚才的态度,对客人也没什么好态度,恐怕是个不假辞色的,张大娘也说他是个倔老头,该怎么开口比较好呢?

严墨戟沉吟了一下,决定开门见山:“孙大爷,你这豆花着实美味,在这巷子里埋没了太可惜,您有没想过换个地儿卖?”

孙老头一怔,随后一张黑黝黝的老脸顿时拉了下来:“你是哪家的小郎君,没听过我孙老头的名声?不卖!我家的豆花手艺我就是带进棺材里,也不会卖出去!”

严墨戟脸上带着毫无攻击性的笑容,等孙老头说完,才解释道:“我是什锦食的东家,不是要买您的手艺,只是想和您……”

“等等,你说你是哪家的?”孙老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严墨戟愣了下:“什锦食。”

难不成孙老头对什锦食有意见?那可就难办了……

一听严墨戟是什锦食的东家,孙老头脸上的表情骤然回暖,刻薄的老脸上顿时带上了笑容:“你就是什锦食的东家?哈哈!听说你这娃娃让那尤大厨吃了个鳖?可让老头子开心了好几天!”

严墨戟松了一口气,才笑道:“那尤大厨心眼儿比针尖还小,早晚都要吃亏的,我也不过是恰逢其会。”

“哼,那尤大厨自诩镇上第一名厨,老头子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孙老头不屑地呸了一口,“上次他针对什锦食不成,还连带百膳楼被耻笑了好些日子,让百膳楼大掌柜勃然大怒,削了他的月银不说,连他那个连襟三掌柜都因为吃里扒外被撤了下去。你没看他那些日子的脸色,哈哈!”

这严墨戟还真的不知道——尤大厨和他的连襟三掌柜在他心里根本没当回事,解决了粮行事件之后,严墨戟就把他们丢在脑后了,倒是没想到那两个人竟然还被百膳楼自己人教训过。

孙老头乐不可支地嘲笑了尤大厨一嘴,才心满意足,转回了一开始的话题:“你不打算买我老头子的手艺,那想干什么?”

严墨戟赶紧把自己构思的方案描述了一遍。

其实这个方案倒是很简单:什锦食在大堂内是按照吃食种类,分摊位售卖的,严墨戟打算提供给孙老头一个摊位,加上后面的小厨房,让孙老头直接入住什锦食卖豆花;

而孙老头售卖的豆花利润也和严墨戟无关,只需要定期交一个定额的摊位租费就可以了。

作为主动邀请的一方,严墨戟还可以先免孙老头一个月的租金,让他先过去做起来。

这种好事从天而降,孙老头听得一愣一愣,一脸怀疑:“你这娃娃,莫不是哄骗我老头子开心?这样子你还有什么赚头呢?”

“您生意红火,带动我们什锦食的生意更红火,我赚得不就多了?”

这样的好事,孙老头有些心动,又有些犹疑:“只是我老头子跟那尤大厨不对付,他可是找些地痞流氓掀了我好几次摊子,你这娃娃可顶得住?”

严墨戟笑了。

——他家跑堂的做饭的送外卖的,哪里都有真正会武功的江湖武人,那些个地痞流氓要是真的找过来,呵呵……

见严墨戟信心满满,孙老头思来想去,虽然他嘴上说着手艺宁可带进棺材里也不卖出去,可一辈子的心血,哪里舍得就这么埋葬在这深巷中呢?

——只是这看着还很稚嫩的娃娃,真的能顶得住那尤大厨的报复吗?

想了想,孙老头决定再赌一把,咬牙答应了下来。

不过严墨戟给的一个月免租金他拒绝了:“我老头子不爱占人便宜。”

严墨戟看出这孙老头的自尊心恐怕颇强,也没有坚持。反正他对孙老头的豆花口味有充足的信心,只要给个好的摊位,绝对可以卖得火爆。

商议过租金和契约之后,严墨戟回了什锦食,让伙计们收拾了一个摊位,迎接孙老头豆花摊子的入驻。

没有出乎严墨戟的预料,孙老头的豆花摊子一开张,立刻吸引了大批的客人,有些是早就听说过孙老头豆花的老熟客,有些是被香味吸引过来的新客人。

孙老头一天忙碌得团团转,虽然面露疲惫,可是精神却特别高涨,满是皱纹的脸上都是欣慰和开怀。

什锦食也有些伙计对白白送孙老头这么好的摊子有些不理解,就连纪明文都抱怨了一句“墨戟哥也太大方了”,认为起码要从孙老头的利润抽成才合理。

严墨戟笑了笑,对他们耐心解释了一下:“下金蛋的鸡,杀鸡取卵就太浪费了——咱们什锦食自己提供的吃食能有多少,比得过整个镇子、甚至是全国上下的美食吗?就是要吸引其他人来加盟,才能把我们做得更红火。”

孙老头的加盟,本来还有人在背后耻笑严墨戟,找一个不知道从哪挖来的老头做豆花,不是在败坏什锦食的名声?

然而孙老头的豆花又掀起热潮,让不少早就嫉妒什锦食嫉妒得两眼发烧的人坐不住了,纷纷联系严墨戟,想在什锦食也预定一个摊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纪明武:听说,你曾经打算收严墨戟为徒?

李四:不、不是,是东家想拜我为师……

纪明武:哦?

李四:但是我已经严词拒绝他了!

纪明武:下次不要直接拒绝。

李四:?

纪明武:可以推荐他拜到掌门名下。

李四:……

说起来这章蠢作者本来想过写一点男人每天清晨都会有的晨那个啥相关的剧情来着,但是审核员的大刀怼在脖子上,还是怂了……

明天还是万字章,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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