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弦连忙松手。
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楚潇不紧不慢地拢好衣衫,重系束带。
她倒也没有质问的意思。
这位宋将军,在花楼的时候都不需要女人陪侍,眼下大庭广众的,她不觉得对方会作出什么龌蹉恶行。
楚潇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一个在理的说法,却忽地在青年的冠玉面容上发现了可疑的赧意。
他平日里端正轩然、临风而立的模样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窘促与拘束。
她偏偏头,似乎有些意外。
宋弦有种在衙差面前探囊偷盗的亏心感,结舌解释道:“方才,方才我看你领口……”
楚潇的神情一滞。
……看她领口?
宋弦意识到不对,汗毛瞬间立起,气都不敢喘,飞快将话倒完:“看你领口松了我便帮想你提上去谁知马车颠簸误事了!”
听罢,楚潇微微挑起一边眉梢,看不出喜怒。
宋弦等待审判一般垂下头。
轱辘摇晃,莫名让他回忆起年少时闯了祸不敢回家,却被她揪上马车的情形。
宋弦不自觉地捻了下衣袍,偷眼窥着她的神色。
她生气了吗?
其实,楚潇并放在心上,一场误会罢了。
反倒是见他睫羽不住地颤抖,暗自觉得有些好笑。
这幅犯事心虚的模样,很像某个人。
正想翻过话题,却听见老胡粮车旁的一伙人闹嚷了起来。
一道细弱却执着的少年嗓音:“还给我。”
马车上几人侧目望去,只见一群汉子围着名纤细少年,嬉皮笑脸地在说些什么。
“给我们看看怎么了?”
一名粗腰汉子手中举着把漆黑小刀,恶劣地笑着。
“难道你的东西,只能给大当家看?”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意味不明的奸笑声四起,那群汉子猖狂地勾肩,推着少年,边走边起哄:“是不是啊?”
那名少年看着十五上下的年岁,身型纤弱,瘦削身躯只罩着件鹅黄单衣,生有分外清秀的眉眼,在放肆的哄笑声中惨白着一张脸。
“还给我。”
他努力适应那几人的步伐,声音虽微弱,却带着绝不退让的执拗:“那是我爹留给我的。”
粗腰汉子抛玩着黑刀,嗤笑道:“这就是传闻中的戴庄陨刀啊?”
“天外来物,有市无价,据说可保先人息魂,后代安康。”
他俯视着少年的细颈削肩,拖着尾音阴阳怪气道:“你可得好好感谢它,若没这份保佑,你哪里过得上今日的好日子?”
少年怔住。
粗腰汉子见他听得不明白,粗声嘲笑道:“瞧瞧大当家给你穿的衣衫,料子多好啊。”
一团恶俗笑声霎时爆起。
但凡长眼的人都看得出少年穿的是什么。
薄萝蝉衣,轻烟软雾。
覆在身上几乎起不到遮掩的作用,少年清瘦的身躯在其下若隐若现。
春末夏初的边疆,还远远未到可穿单衣的时候,更别说他们常年住在雪山谷地了。
他说这衣衫面料好,www.youxs.org。
四周的山匪笑不可仰,边走边应道:“确实很好啊,大当家都爱不释手了!”
那名少年顿住了脚,落在笑声丛后,毫无血色的脸白了又白,眼眶却渐渐浮起红意。
“别说大当家了,我们看着也心动啊!”
粗腰汉子神色猥琐,回头打量着少年:“想要刀是不是?我听大当家说,你……”
“你闭嘴!”
少年忍不住了,飞扑上去:“把刀还给我!”
粗腰汉子将黑刀往旁人手里一抛,狂笑道:“那你去拿啊。”
几人四下跑着,相互丢着黑刀,将那少年当猴子一样耍。
粮车旁的楚潇早已拧紧了眉。
原本还顾及几人身为白澄亲族,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不好与大当家身边的人起冲突。
下一刻却见粗腰汉子探出脚,将那少年狼狈地绊摔在地。
沙尘骤起,单衣在其间松垮散乱。
尖酸的奚落讥嘲声又炸起。
楚潇再也忍不住了。
她跳下缓行的粮车:“老胡,马鞭借我一用。”
“啊?”
坐在前排的老胡一脸茫然,还未反应过来,楚潇已伸手抽走了马鞭,朝那边的闹场走去。
粗腰汉子见少年倒在地上,狞笑不止,欺身而上:“戴洛,你装什么矜持?这里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
说着便动手扯他的单衣。
戴洛被按在沙地,动弹不得,只得用苍白细弱的手指死死揪住衣裳,嘶哑的呼救声梗在喉间:“救……”
蚊蝇般的求救声,却激发出蚺蟒般的巨大恶意,不绝于耳的嘲笑声再度袭来,似狠绝的浪,毫不留情地将他拍入死寂深滩。
惊恐窒息的泪从眼角划落。
……没有人会来救他。
就像那日,村民们将他推至大当家的身旁一样,没有人会救他……
肮脏的嘴脸朝自己靠近,戴洛的心逐渐死寂,绝望地闭上眼。
“啪”地一声清响。
令人嫌恶的浊热遽然退后,泠泠如霜的陌生嗓音在耳侧响起。
“一群人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四下声响似乎静了一瞬,戴洛茫茫然睁开双眼,只见到一道黑瘦身影。
来人身量纤巧,巴掌小脸轮廓精致,却黑得像碳,似乎比他高不了多少,通身的粗布补丁,褴褛落拓,却难掩挺直脊梁下的出尘风骨。
“你他妈谁啊?”
粗腰汉子正在兴起,却被她一鞭抽了个措手不及,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待他定身看清来人的瘦小模样,顿时大怒。
“哪来的瘦猴?如此不知死活,敢来打扰老子的好事!”
楚潇不言,伸手一把拉起地上的少年:“没事吧?”
戴洛重新站落了脚,仍愣着神看她。
见她不搭理自己,粗腰汉子更是怒极,立即从腰后摸出个短把长链刺球形大锤,宣威似的愤愤一砸,旁侧一块半人高巨石应声爆裂。
众山匪们瑟瑟一缩。
粗腰汉子见旁人怂软,嚣气大涨,当即就要上前发难。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是新人,苏大哥不要见怪啊。”
一道矮小干巴的身影从楚潇身后窜出,推了她一把:“愣着做什么,快给苏大哥道歉啊。”
楚潇瞥眼看去,正是赶车的老胡。
老胡见她不动,压低了嗓子说道:“苏有贵是大当家最得力的心腹,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的。”
“他那一手流星锤不知砸碎过多少兄弟的骨头,你若不想死,就千万别得罪他!”
想死?
楚潇平声道:“我当然不想死。”
“你懂事,知进退就好。”
老胡连连点头,又朝苏有贵赔了个笑脸:“他要道歉,苏大哥……”
话音未落,楚潇胳膊狠劲一甩,一道鞭影迅疾擦过苏有贵的脸。
苏有贵只觉锐不可当的凌厉气息破空而来,寒刃般的鞭风掠过人面,再近一寸就能将他的脸抽得皮开肉绽。
他心下惊骇,未反应过来已被吓住,本能地倒退好几步。
那边的楚潇早已预知了他的动作,手腕灵巧翻转,长鞭便似黑蛇般向前衔袭,下一瞬又迅速扬身回到手里。
苏有贵这才回过神来,惊然发觉自己腰间空了。
二人距离颇远,这瘦猴竟有如此精准的鞭法?
再抬眼,楚潇的手里果然多了把墨黑小刀,正是他从戴洛手上抢走的那把。
身侧一众山匪哑然瞪视着这一幕:“这……”
有小山匪反应过来,连忙指着楚潇骂:“我们苏大哥英勇盖世,你竟敢当面从他身上抢东西!怕不是活腻味了吧!”
这小山匪的原意是要拍马奉承,替苏有贵挽回些颜面。
可在旁人听来,那句“当面从他身上抢东西”却更扎耳一些。
山匪们面面相觑。
苏有贵一向跋扈,从未在弟兄们面前丢过脸,如今却在楚潇手里吃了亏,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老子的东西你都敢抢?”
苏有贵怒不可遏,大手一抖,流星铁锤应声抡起,铁链哗啦粗响,尾端的狰狞刺锤虎虎生风,于上空盘旋两个大圈便疾速砸向楚潇。
楚潇握紧了鞭,犹未动作,一道高挑身影便瞬移到面前,白芒骤闪,寒霜剑光倾天而下。
削铁如泥,锤链似易碎的瓷,“咔啦”一声,遽然断裂成几段,颓坠落地。
那转速惊人的刺锤受了力,应声改向,回旋镖似地砸向苏有贵等人,吓得山匪们作鸟兽散。
苏有贵吓得险些踩了自己的脚,再次连退几步。
“嘭!”
好险退得及时,破废的刺锤砸落在脚前的地面,尾端仍连着一截断口锋利的链绳。
这流星锤算是毁了。
“好啊……”
苏有贵咬牙切齿,顺着锤链看过去。
青年横剑立于前,短褐穿结,破旧布带束出一段劲瘦腰身,面容俊逸清朗。
他看着年岁尚轻,但一双眼眸漆黑似浓墨,蕴藉着难言的森冷。
苏有贵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刚才溜须拍马的那名小山匪上来扶他:“苏大哥,没事吧?”
苏有贵余光察觉到众人的暗自打量,愤恨推开小山匪:“滚!”
他狠戾地盯着面前二人:“你们是哪来的?”
“二,二当家是我亲兄长,我们是他的亲族!”
白无霜躲在李南山身后,探头嚷着。
方才,他原是想上前帮忙的,却被那碎骨大锤吓得腿软,幸而李南山在旁扶了一把。
“我劝你别得罪我们,不然二当家可饶不了你!”
楚潇微微皱眉,大当家忌惮白澄,苏有贵既是他的心腹,又如何会给白澄面子?
“二当家?”
苏有贵果然嗤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原来是二当家的走狗。瞧你们这幅穷酸样确实与他同出一辙。”
“你们可别忘了,这雪山寨里是谁最大,难道你们要和大当家作对?”
他淫眼瞥着戴洛,皮笑肉不笑:“大当家说了,已经将他玩腻了,早晚都会将他赏给我。莫非……二当家还要管别人□□子里的事不成?”
戴洛面色骤白如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才……大概是因为这几名新人不清楚苏有贵的底细,所以路见不平才与他动了手。
如今他们弄清了状况,也该后悔了吧……
“当然不会管。”
果然,楚潇淡声应了。
戴洛咬紧了自己的下唇,眼框的酸楚之意又起。
“算你识相!”
苏有贵目光扫过他们的马鞭与银剑,见对方让了步,也不愿多缠,只装腔作势地改口道:“将戴洛推过来,我大人有大量,就不与你们计较了。”
戴洛见着楚潇抬手,涩然忍着眼里的泪,认命地垂下了头。
然而,下一刻,又是一道鞭风凌冽划过。
“啪!”
“嘶——”
鞭声清脆,衬得山匪们的吸气声格外拖沓。
“这,这……”
“噗嗤。”
甚至有人憋不住,偷声笑了起来。
戴洛惘然一瞬,抬头去看,不由得瞪大了眼。
只见苏有贵的腰带被一鞭抽断,宽松的裤头也裂成两瓣,开花一般散开落地。
沙洲艳阳,苏有贵光着个大腚,着急又狼狈地拢着裤头。
附近围观的山匪,不少人是平日被迫屈服于他的淫威,今日见着他吃瘪,都在心里大呼痛快,远远地指画讥笑了一把。
苏有贵气得面色涨红:“你!”
“我?我什么我?”
楚潇戏谑一笑:“你不是说别人管不着你的□□吗?你还是自己提着裤头吧,我可不会帮你。”
周遭又是一顿哄笑,苏有贵忙向旁侧躲去。
宋弦面无表情将楚潇扭了个向:“别看了,要长针眼。”
确实有碍观瞻。
楚潇点点头,随手将马鞭抛回给老胡,这才想起手里的墨黑小刀。
方才远远看着的时候,还未留心,如今拿到手上,才发觉这把小刀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触肌生寒,刀面乌青近墨,极细微的纹路暗藏其间,稍一转动,似暗夜辰星粼粼细闪。
确实不是俗物。
只是怎么觉得,好像有些眼熟。
正琢磨着,最前头的陈七终于发现粮车队伍之末有异,怒气冲冲跑马而来。
“围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些跟上!若让大当家等急了,想吃板子还是想吃刀子!”
见管事的生了气,山匪们连忙跟回队伍中。
苏有贵不知从哪扯了条绳子,才束好裤腰,望向楚潇等人的目光像是淬了毒液。
楚潇甩头,往老胡的粮车走去,顺手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