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声声‘大父’、‘父亲’的叫喊下,冯文被直接带走了。
冯氏族人满脸惊慌不安。
冯栋阴沉着脸,握竹杖的手都在抖。
冯振见状,连忙怒喝了几声族人,再将族人呵斥离场后,才神色不安的回到大堂。
冯栋已坐不下去。
冯振更是满眼忧色,惊慌道:“父亲,这可如何是好?”
“阿文是知道一些情况的。”
“官府是不是已经问出一些事情了?”
冯栋阴沉着头,沉思了一会,最终摇了摇头,冷声道:“应该没有,如果真问出了情况,官府这次就不会只带着冯文了,而是连你我都要一并带走,但就算没带走,效果也达到了。”
“现在族中人人自危。”
“若是再来几次,只怕族中不少人,就会深陷恐慌了。”
“到时事态会越来越严峻。”
“就现在看来,官府恐是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一环接一环,根本就没给我们思考的余地,就是想制造一波接一波的恐慌,让相关官吏及我们这些商贾不断陷入恐慌不安,继而暴露出更多的问题和破绽,继而将沉船之事一举解决。”
“我们都失算了!”
冯栋眼中闪过深深的懊悔。
他已生出了惧意。
官府的手段太过凌厉狠辣了。
根本就不给他们任何的反应时间,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早就落入到了官府的算计之中,这一波接一波的施压,压的他们的有些喘不过气,而今随着冯文被带走,冯氏上下人心惶惶。
他若没猜错。
其他家族恐也是这般。
人心乱了。
更令冯振感到恐慌的是。
现在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制手段。
官府早已表明了态度,对盐铁之事置之不理。
因而他们本以为吃定官府的民意,也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官府手段也太快了。
他从消息外泄开始,就已预感到不妙,因而早早便想到,等地方汹汹之势再大一点,便跟其他商贾联合去官府,借机说明各自情况,并趁机叮嘱相关官吏,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想法还没开始实施,官府就已提前下手,将相关官吏给看管起来。
根本不给他们任何补漏的机会。
即便如此。
他虽心有不安,但勉强还能镇定。
但随着冯文的被抓,局势已然急转直下。
他有预感。
冯文不会是最后一个。
官府一定还会继续出手,继续施压,逼迫各家一步步陷入极度恐慌,眼下只是抓了一人,便已致使族中人心惶惶,等再多抓几人,只怕情况会更加恶劣,而且官府抓的都是族中掌事者。
这只怕也是有意而为。
随着时间推移,众人身上的压力只会更大。
而且时间越久,不可预知的事会越多,就算冯氏族人能沉得住气,什么事都不说,但其他家族呢?
关中盐铁经营者近十家。
再家大业大心志坚定,也经不起这般施压。
而且官府很阴险。
他们一开始盯着的是小辈。
小辈的意志又岂有他们这些人坚定?
冯栋目光凝重。
他已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他们这次糟了!
冯栋看着冯振,语气低沉道:“现在你去通知族中,让他们沉住气,我们冯氏本分经营,并无任何过错,让他们不要惊慌,也不要担心被官府审问,官府若是再来请人,让他们冷静应付。”
“好。”冯振点点头。
等冯振离开,冯栋瘫软在地。
气息虚浮。
他费力的抓着一旁案角,让自己勉力的移了过去。
他双手放在案上,不断思索着破解之法。
一念间。
他想到了六国贵族。
只是一瞬,他就摇了摇头。
六国贵族距离关中太远了,等消息传给六国贵族,再等到六国贵族做出应对,只怕冯氏早就被夷族了,那时就算六国贵族趁机造势,对他们冯氏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官府这次动作太迅速了。
快到根本不给外界任何插手的机会。
随即。
他又想到向官府施压。
在沉思一阵后,同样摇了摇头。
时机过了。
现在优势在朝廷。
就算他们联合起来施压官府,只怕也得不到什么结果,官府其实也拖不得,但眼下距离春耕有段时日,官府完全可以在春耕前,将他们这些商贾给一网打尽,就算日后关中爆发极大动荡,但也跟他们无关了。
冯栋也感觉到了棘手。
在他们预想中,在春耕前生事,就是为向朝廷施压,继而索取一些利益。
而今倒成了勒死自己的绳索。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感觉十几天这么漫长。
长到仿佛隔了数个春秋。
冥思苦久。
冯栋眼中满是绝望。
他想不到破解之法,更想不到解决之策。
他们陷入了一个时间的死局。
时间每向前走一截,官吏那边、被抓走的商贾族人、以及怀县那边,都像是三座大山,不断向他们压来,压的他们喘不过气,也压的他们胆破心惊,这股窒息的压力,足以将他们压死。
一步错步步错。
但冯栋不知自己错在了何处。
他们分明谋划的无比周全了,结果事态走向完全出乎意料。
他们所有的布置都落了空。
眼下更是岌岌可危。
他想不通。
也实在想不明白。
就在这无比的焦躁中,冯栋却是彻底失眠了。
深夜时分。
冯宅外再度传来了脚步声。
让本就心弦紧绷的冯氏族人再次悬了起来。
不过这次非是官府。
而是商贾程郑派人送来的信。
冯振脸上挤出一抹干笑,问道:“程氏现在族中如何?”
来人看了看四周,轻叹道:“情况不容乐观,官府这次明显狠了心,要对我们动手,我们这次都失算了,没料到官府会这么狠得下心,也没料到官府能下的了这么狠的手。”
“不过说这些已无用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将事情处理好,不然.”
“危!!!”
“程家主意欲何为?”冯振忍不住问道。
来人苦笑一声,无奈道:“眼下我们还能如何?只能向官府低头了。”
“希望官府能给一条活路。”
“唉。”
冯振拱拱手道:“多谢程兄相告。”
“信已传到,我先走了。”来人看向四周,眼中露出深深的焦虑不安,道:“我这次怕是回不去了。”
“不过信能传到就好。”
闻言。
冯振一愣。
但看了看四周,一下明白过来。
他拱手道:“程兄珍重。”
来人点点头,并未多逗留,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冯振站在屋门口,遥遥的看着远处。
隐隐听到了一些声响。
良久。
冯振叹息一声,看了看手中布条,将屋门紧闭,快步去了大堂,将程郑送来的信,递到了冯栋手中。
他道:“父亲猜测的没错。”
“官府的确在严密监视我等联系。”
“程氏族人前脚送来书信,后脚便被官府抓走了,这一趟下来,程氏至少折损了十人。”
“我们这次真被盯上了。”
冯栋揉了揉有些浑浊的双眼,将程郑送来的信,放在烛火下仔细看了起来,看完后,将布条递给了冯振,叹气道:“程郑并没有给出什么好的解决之法,只是让我们去官府求情,让官府网开一面。”
“但低头?”
“官府让我们低了吗?”
“官府眼下手笔这么大,定是想让我们解决盐铁缺少之事,但我们账面上的盐铁,根本就支撑不住关中耗费,除非将那些‘沉水’的盐铁交出去,但那些能交吗?敢交吗?”
“不能的!”
“一旦暴露出来。”
“我们只会瞬间遭至灭门之祸。”
“眼下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一口咬死,盐铁在船上,此外便是将沉船之事推卸出去,对此说并不知情,或许是族中有人心生怨念,私下做了此等胆大包天之事。”
“除此之外。”
“其他事都不能承认。”
“唯一能给出的承诺,便是店铺余下的盐铁。”
“官府治罪需要证据。”
“只要不把盐铁还在供出来,我们各大家族还有一线生机。”
“若是被供了出来,我们都得死。”
“但官府一直在查,这么查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查出来得。”冯振不安道。
冯栋目光凶狠道:“查出来也不能认。”
“沉船不能认。”
“盐铁之事也不能认。”
“这些事我们毫不知情,是族里有人隐瞒做的。”
“唯如此。”
“我们冯氏才有可能被保下。”
“一旦是我或你有人认了,冯氏是承受不住秦廷怒火的。”
“事已至此,我们可以认栽。”
“但绝不能认罪!”
“万幸这次族中参与的人很少,伱也并未真的去经手,只是在暗处做吩咐做叮嘱,因而是有机会洗脱嫌隙的,至于冯文冯武几人,这要看他们的命数了。”
“灭族跟灭亲。”
“这次需由你来做抉择了。”
闻言。
冯振脸色微变。
他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番话。
冯文冯武都是自己儿子。
让自己将所有问题甩给他们,这是何其的残忍无情?
冯栋轻叹一声。
他老了。
灭族跟灭亲,对时日无多的他,已无多少区别。
但对冯振是不一样的。
他还年轻。
让他去做选择无疑十分艰难。
然冯振是冯氏一族的族长,全族性命都在他手上。
他必须去做抉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