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被店伙计推到院子，抬手示意后者退下，他要与胡卿元单独谈谈。
夜里的凉风灌进他的肺里，使他胸口一阵剧痛，不得不赶紧掏出手帕捂着嘴唇。
他努力克制着痛苦，轻咳了几声，等气息稍稍喘匀后，将手帕塞回去，虚弱地沙哑着嗓音说道:
“你终于来了。”
“让你久等了。”胡卿元背着身子，浑身散发出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不算太久。”贾平波澜不惊道:
“能让你自愿过来，真是不容易。”
“你知道我来的目的吧。”
“当然，”贾平不出意外地点了点头:
“雪母珠罢了，你什么时候对它感兴趣了？”
“这需要告诉你吗？”胡卿元不屑地反问。
“当然不需要。”贾平努力坐端正了些，说道:
“但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个人。”
胡卿元听后，斜瞟了他一眼，不屑答话。贾平冷笑一声，讥讽道:
“果然如此！愚蠢，有的事沾上了会折寿的。”
“哦？”胡卿元同样冷笑着嘲讽回去:
“折寿？像你这样半死不活？”
“咳咳，”贾平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道:
“我是为了你好，不领情就算了。”
“谢了。”胡卿元冷漠轻蔑地回道，转而有些怨恨: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首鼠两端、冷血无情，对自己的父母妻儿都下得去手。”
“哼哼。”贾平不以为然地轻笑几声，甚至对胡卿元给自己的评价略感自豪，在他看来做人的最高境界便是无情:
“世道这么乱，冷血无情才是最好的处世之道。你和你看好的那人都心怀天下、怜悯苍生，结果又能如何？
非冷血不能自处，非强权不能终乱世。岂能悲天悯人？可笑！空泛之词不觉得乏味？”
“强词夺理！”胡卿元立即反驳:
“乱世之所以乱，便是有你这种人从中推波助澜！利用各国纷争给自己谋利，搅得世道不宁。你可知天下分久必合，等到五洲归一的那天，你如何自处？”
“哈哈哈···”贾平突然回光返照似地狂笑起来，而后捂住胸口，顺了顺气，指着胡卿元不断地摇头嘲讽道:
“我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笨。五洲归一与我何干？我现在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什么分别？”
“这就是你，本性难移。”胡卿元不为所动地冷笑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不必多说了。东西在哪儿？”
贾平沉默片刻，恢复理智，不屑地冷酷道:
“好大的口气！我是做生意的，平白送给你这么一份大礼，不合规矩。”
“开价吧。”胡卿元不出意料地说。
想要从贾平这种人手里得到什么东西，就一定需要用别的东西交换，这是他做生意雷打不动的规矩。
“爽快。”贾平冷笑着赞道:
“两个条件。第一，我已病入膏肓，但组织要存活下去，我要你你回来接替我的位置；第二，替我做事三年。”
“有什么区别吗？”胡卿元阴沉着脸问。
“当然有。”贾平双手一摊，不紧不慢地解释:
“第一是你直接接替我，第二是先为我做事三年，接替之事可以缓图，到时候你可以考虑答应或者不答应。”
“我对你的组织没兴趣。”胡卿元冷冷地说。
“我知道，”贾平不紧不慢道:
“所以才给了你两个选择。东西我知道在哪里，但是我的条件你想好了吗？”
··· ···
贾平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抽搐成一团，勉强挤出几句话:
“第二个条件是我的底线！如果还是不行，那你就自己去找吧。”
“好，一言为定。”胡卿元说完，便决绝地离开，留下贾平一人在院中痛苦地咳嗽抽搐。
店伙计赶忙上前，递给他一颗药丸，心疼地帮他拍着后背顺气:
“掌柜，切勿动怒啊！”
贾平吞下药丸，大口喘了几下，感觉好了一些，气愤又无奈地说:
“她这脾气随了谁！”
“掌柜，胡姑娘如果实在不愿回来接手就算了吧，何苦要逼她。”伙计劝道。
“夜幕暗影，尽听胡氏。等胡氏死绝了，才会传到别人手里，这是规矩。夜幕能稳定传承上百年，靠的就是这个规矩。”贾平眉头紧锁道。
“可我看胡姑娘一点都没有要接手的意思，万一到时候她死活不肯，我们一厢情愿也不是办法啊。”伙计担忧叹道。
贾平脸上浮现出一副阴霾般的表情，残忍冷酷道:
“我曾想过除掉她！这样一来，胡氏之人就算是死绝了，我也好把位子传给别人。只不过，除掉她也是坏规矩的。”
“掌柜三思！”伙计连忙求情:
“胡姑娘脾气是差了些，但秉性不坏啊。”
“秉性有什么用，妇人之仁！”贾平轻蔑道，随即深吸一口气，无可奈何地仰天长叹:
“只是天意不可违啊！她说的没错，天下分久必合，大势所趋非我一人可挡。夜幕在乱世中纵横百年，是江湖上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但天下终归是要一统的，五洲归一是迟早的事，到那时，夜幕恐有倾覆之危。我时日不多了，总要为你们找个活路吧。”
“掌柜是说胡姑娘？”伙计恍悟着问。
“顺势而为或有一线生机，逆势而为必死无疑。”贾平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向事实低头，他转头果决地对伙计说:
“这就是我留她一命的原因。以后你们跟着她，顺天应命，定有转圜余地。”
“可是···”伙计犹豫着说:
“胡姑娘似乎不想接手夜幕。”
“她只是不屑与我这种冷酷无情、首鼠两端的人同流合污罢了。”贾平摆了摆手自嘲道:
“她不了解你们，以为你们与我都是一丘之貉。我让她替我做事三年，就是为了让她看清楚，她对你们有误解，你们不过是执行者，如同手足躯干，何错之有？”
“掌柜···”伙计哽咽了，感念贾平为他们所虑甚远。
“行了，送我回去吧。”后者裹紧了衣服，伙计赶忙一抹眼泪，小心翼翼地将他推着离开了院子。
护卫向贾平密报有七八个自己人在客栈被一剑封喉的事情。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与狂傲的蔑视，如果搁在以前，贾平定会让行凶者有来无回，以维护夜幕的最高利益与权威。
但此时的他行将就木，早已见惯生死，疲于应付，对很多打打杀杀之事不愿过多追究。
更何况凶手恰好是胡卿元带来的人，他以后还要依靠后者为夜幕寻条生路，她身边能有如此高手相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杀人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贾平实在感到身心俱疲，活不好却也不敢死，弥留之际仍有大事未定，只能苟延残喘，拖一日是一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