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湖山庄’破了。你的东西,想必要拖延些时日。不过只要‘顾长卿’没死,肯定不会赖账。”行出小半日后,前首的队伍渐渐散乱。鬼蛾寻衅说,残影就只两条腿时够快,四条腿跑不过她,于是二人开始赛马,双双奔得远了。冥烛平日就只跟着鬼蛾,现下落了单,一人一骑,可怜巴巴地溜着土路边沿缓行,直显得比“七日前才入伙的清尘”和“带着奴契入伙的云洛”更不自在、更像外人。
叶玄同她说的,是鬼蛾早已告诉过她的事,不过随意寻个话头,聊上两句。
“嗯。没想到,那里也会……”想着那只去过一次的“剑湖山庄”,心中竟也有些惋惜。那地方,还挺美的。
“遇到这种事,高手没什么用。杂兵多、城墙厚才是关键。‘剑湖庄’那围墙,你也见过,跟花园没什么两样。他们还没有兵,除了高手,就是工匠。”对于剑湖山庄的陷落,残、叶二人于灾变之初已有所预料,“你看‘镜月城’就挺过来了。”
“镜月城的‘炸面肠’最好吃。枯荣城的小摊铺也卖,总不是那个味道。”冥烛柔声细语,跟叶玄叙着闲话。
“哈哈,没想到你惦记那个。可惜呀,到了南边,更吃不上。要不咱给‘顾老板’去封信:派人给你送东西的时候,顺带捎个会做‘炸面肠’的师傅到‘丰临’。”
正说笑间,前面一枣红、一纯黑,两匹阉过的骏马疾驰而反,卷起一路扬尘扑向逆风的骑队。
“怎么样,服不服啊?”鬼蛾拿眼角瞧着残影,笑得很是得意。
“哼…跑马、刺青、吃饼。反正什么没用,你就擅长什么。”残影输了阵,嘴上不依不饶。
“别废话!五百两,拿来!”残影不知那日木青儿房中的对话,因而也不晓得“没用”二字有些触痛了鬼蛾。
“吼什么吼。见过输不起的,没见过赢不起的。”残影翻了个白眼,随手从鞍袋里扯出几张银票,揉成一团,摔在鬼蛾身上。
此次南行的队伍中,除“木叶家族”及一众部从外,另有“长风镖局”镖师、镖客一百零六人。
骑队大体分成三截。
前首是“木叶家族”九人。说是九人,其实谁也分不清,那“影、蛾、星、雁、烛、雨、尘”中的“雨”,究竟该算“人”还是“财货”。
照理说,应是财货。就在此刻,身后某只木箱中,正压着印有她掌纹、足印的“奴契”。奴契之上,她不叫云洛,也不叫浮雨。奴隶没有名字,只有掌纹、足印。可叶玄分明知道,那奴契是张废纸。
若算她是人,依次序而言,她堪堪排“清尘”之前。虽然“木叶家族”并不以“上贼船”的先后来排座次,然而每临大事,残影那“先斩后奏、喧宾夺主”气魄,难说与她“入贼窝”最早的事实毫无关系。
“九人”身后,是装着他们各自行李的马车。放着木青儿行李的那一车,理所当然距前队最近。却没人知道,其中一只“大木箱”里的“小木匣”,藏着足以让这世界天翻地覆的东西。
九人的“行李车”两侧及后方,是“禁卫、治安、野战”三团的武人,随后是一众文吏、无数车行李及百多名镖师、镖客混编而成的长队。
此次出行,是真真正正的“倾巢而出”,顷到连巢都没了。却远没有上一次“千驼千骑”那般声势浩大。沿途遇到城邑,也敢入内休养、补给,不再一味扎帐过夜。
为了避免“与人交道”的麻烦,一行人尽量不入大城,选的多是一些“若城主邀约宴请,不受也无不可”的中小城邑。住进客栈时,禁卫每每将五只装着木、叶二人衣物、用品的大木箱搬入房内,其中自然包括“无比重要”的那一只。
在一个名叫“怀宿”的小城休整了两日后,一众人马于日升时分启程,继续南行。昨日下过雨,道路泥泞,马车走得缓慢。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后,但见远处有一片灰松木林。“灰松”自然是北地之物。
与南方相较,天河以北原就地广人稀。遭天灾洗礼后过,北迁的南民增补不及,松枝簌簌,更显荒凉。
若没有那片松林参照,几乎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又算“路边”。松林不大,也不甚小。如无特殊紧要,队伍不会穿林而行,尤其在北方腹地,绕开一片树林通常不是什么难事。
没有路的地方,便处处都是路。车马沿着“松林”左侧约二十丈处,徐缓前行。隐约闻听一阵女子的惊呼,继续前行,叫骂、哭求之声愈发清晰,更伴有男子的喝斥与狞笑,似乎不止一个。
云洛闻声,立时便要飞身入林。双足闪电般脱出马镫后,又顷刻僵住。看看残影,再瞧瞧叶玄,见二人都无动于衷,她小嘴微张,欲言又止。在监牢中住了数月,每日半桶糠粥,没洗过一次澡,没换过一身衣。又加上残影那一顿几乎将她鼻骨踢断、肋骨踏碎却又堪堪没有的痛揍……此时的云洛比以往乖巧了许多,或者说,正处在最乖巧的那个阶段。
叶玄没有奸污女子的经验,不过这事不难想象。凭声音而断,那三个男人还没有得手。
瞧着云洛紧咬下唇,百爪挠心的焦躁模样,叶玄无奈地轻叹一声,黑影飘离了马背,没入林间。云洛没得口头上的允肯,但见这情势,便理所当然地追了过去。鬼蛾好瞧热闹,也是怕那两人又为些小事争执,足尖一点马腹,纵身跟上云洛。骑队暂止,余人未动。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做好事,三位英雄,能不能给几分薄面,寻个我听不见的地方,去奸污别的女子?”随着声音寻到时,那女子的棉裤已被扯到脚踝处。三个男人忽听见身后有异,立时抄起丢在近旁的“直刀”。
见对面黑衣男子手中“柳叶刀”并未出鞘,三个男人也没有拔刀,只右手紧紧攥着刀柄。
有刀,懂规矩,不是寻常混混;耳背,转身慢,不是正经武人。哪怕只是在树林中行下作事的渣滓,叶玄仍依着习惯,评估起对方的危险程度。
“你…你怎能这样!”紧随而至的云洛,清清楚楚听到了叶玄方才的劝诫。不救人也就罢了,这般救法,当真是月可忍,云不可忍!另则,她此时敢偷偷摸摸发个小的脾气,也是因为残影终于不在。她确信只是呛上两句,不会有人揍她。
“那你想怎样啊?”叶玄侧头瞧着身边只有半张脸的云洛,低声道:“今日这事若给你单独撞见,你会杀他们吗?你要阉了他们,或是弄残他们吗?”
“啊?我……”云洛能感觉到,叶玄的话里有圈套,但她的确只想阻止眼下的恶行,没打算从那三人身上卸掉什么零件儿下来。
“你会把他们赶走,对吧?那后面不就是我说的那个结果么?”叶玄此时心情不错,继续出言逗弄着云洛:“我现下不光救人,连救的人的手法都跟你一样了,只是‘喊话’稍有些不同,这也要纠正我吗?”
五、六丈外的三个歹人,瞧着对面一男一女旁若无人地闲聊,全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怒意、怯意同时陡升。是第三个女子的出现,彻底压倒了他们心中贪婪与恐惧的天平。“能日这个娘们儿,死了也值!”
鬼蛾刚一站定,便见三柄明晃晃的“直刀”先后砍向叶玄,随即三只脑壳几乎同时被柳叶刀的“灰黑木鞘”砸中,晕厥过去。
云洛见状,忙闪到女子身侧帮扶。鬼蛾瞧着好笑,仿佛没她搭手那棉裤就穿不上似的。
“送他们去最近的‘府衙’,你愿意作证吗?”叶玄走到近前,对着衣衫已经齐整,头发依旧散乱的女子,轻声询问道。他当然不关心陌生人的荣辱与死活,当然仍是在针对云洛。
“不、不成……我不去!”女子一脸惊惶地死命摇头。似乎是南方的口音。
叶玄偏头望向云洛,一副“我没辙了,你说咋办”的神情,无可奈何之中,分明又透着寻衅。
云洛看着倒卧在地的三个男人,左手死死捏着短剑,却不知接下来该当如何。
“赶紧弄死啊,你不是杀过人么?”鬼蛾站在不远处,催促道。
见云洛仍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叶玄随手拾起地上一块拳头大小的圆石,丢到女子脚边:“这三人,一时半刻不会醒。你自行处置吧。”说罢拽着云洛走了。
“那你说,该如何呀?”云洛边走边转头回望那“双手捧着圆石,举起、放下,又举起、又放下”的女子,不甘问道。
“好人才做好事,我又不是好人。”叶玄将问题丢回给场间唯一一个好人,慢悠悠归了骑队,继续朝着南边缓行。
流亡日记-节选(72)
我开始试着跟“安涅瑟”打架,她力气比我大,速度比我快,却总是打不过我。“安涅瑟”不敢出全力当然是最重要的原因,但另一方面,她在打斗方面真的没什么天赋。我只用些简单的身法和虚招,就能轻易骗过她,抵消她速度快过我的优势。她打我的时候,动作简单笨拙,很容易就能预判来路。
后来我教她出拳要虚实结合,她倒听话,可哪招是实招,哪招是虚招,一眼就能看破。加了虚招,还不如蛮打时厉害。我很担心她,这样的水准回到“沃夫冈伽”,能行吗?
忽然间有个念头,像飞蚊钻入耳蜗一般让我头皮发麻、汗毛耸起。我知道这念头一旦有了,就再也不会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