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拓殖

“要不要脸呀你!我在外头一遍遍地巡查,你就躲在这儿跟她……什么时候不行,非得今日?”残影找到叶玄,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为和他算账。

一个时辰前,木青儿到了“莫问塔”时,残影已经驱退了第一批围堵之人,塔下正渐渐聚拢着第二批。她想再玩儿一次,自然不愿跟木青儿走。眼珠一转的工夫,捏造出四个“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哪料刚说出半句,脸上就挨了一耳光。残影是何等七窍玲珑的心思,她转瞬便想明白:青儿姐虽然很不好说话,但她以往不是这样做事的!准是叶玄那家伙…提前交待了什么。

残影随着木青儿翻墙回入“木园”时,去到更远处捉云洛的叶玄尚未归家。

一刻也不愿清闲的残影重新翻上墙头,绕着“木园”的围墙溜了两个圈子。第一圈溜得极快,兼有评估风险、查漏补缺的念头。第二圈便是闲庭信步,饶有兴致地观瞧着、挑逗着墙外暴跳如雷的自由民。两圈溜完,收获鸡蛋五枚、鹅蛋一枚。

今日这般阵仗,对于曾在“枯荣城”与流民对峙过一整年的残影而言,实在算不得惊悚,也实在不够刺激。人数太少还在其次,更关键的是:与饥饿相比,愤怒赋予人的凶狠委实微不足道。

玩儿够了之后,她又想起找叶玄算账的事。这才在园中侍卫的指引下,气鼓鼓跑到“雨院”。一把推开没有落锁的房门,愕然将一对“狗男女”捉奸在床。

二人此时被绒毯裹得严严实实,只比平日穿着衣服时露得还少。但云洛仍吓得惊叫一声,急忙将头脸缩进毯中,仿佛自己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仿佛自己根本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叶玄也是头回遭遇这样的尴尬,一时有些慌乱、有些错愕。就连发火骂人也显得没什么底气:“你…怎么进来的?滚出去!”

“我来都来了,要不一起?”残影一脸戏谑,阴阳怪气地说道。瞧着二人的狼狈模样,心中莫名满足。

“先出去,求你了。”叶玄一口气没能顶上,立时败下阵来。他实在不愿这般姿态与残影争吵。同时也担心,她找到这里…会不会真有什么紧迫之事。

“哼,院中等你。”一耳光的仇,算是报了。她不想让云洛太过难堪,轻轻甩下一句,出门去了。

片刻,叶玄穿戴整齐,来到屋外。院中却根本无人。“小贱人,你给我等着。”

对“木叶家”的围堵、声讨,持续了六、七日。所幸没有闹出人命。

一方骂不还口、死不认错;另一方也极为克制地,没有动用比“鹅卵石”更凶猛的兵器。事情就如叶玄所预料,亦如叶玄所祈盼的那样…不了了之。

“木叶商团”依旧泼洒着金银,将一艘又一艘大船驱往默海的更深处。持着“商票”的自由民,在围过、骂过之后,反而比任何人都更加虔诚地祈祷,盼“木叶商团”鸿运当头、吉星高照。

…………

另有件事,与“木叶商团”自“巨岛”之上探出“野人”几乎同时发生,也同样令整个“丰临城”为之亢奋。耗时将近十载,“薛棠”呕心沥血着写的那部被“鬼蛾”讥讽为“什么鬼名字”的《拓殖》,终于付梓成书。

城中的“自由民”们,当然没道理去关心这样一部“不淫不乱亦无秘辛”的学典。但这里是“丰临”,没有人不尊重钱。

“手抄一遍给一两,背诵下来给十两。”薛棠原是这么计划。怎奈这部书稿的字数比预想中多出太多,印制成书时不得不分成上、下两卷。为此,薛家预备出的赏银也只好翻上一番。

一时之间,“丰临城”内所有识字、认字之民,几乎人人手捧《拓殖》。街头巷尾处,诵读、默背之音不绝于耳。就连“工坊”中一些不识字的纺纱娘,也一边干活,一边神神叨叨、念念有词。懂不懂得不要紧,背下来就是一年的薪俸。“上卷”全是道理,“下卷”有好多故事,她们只背下卷。而且据说“薛家”的“校考官”并不十分严苛,那些只背出小半的,也能得些碎银。

各大“书院”中,恃才傲物的学师、学子们自不会为了区区十两、二十两的银钱折腰。但若是“一千两”,那就不同。“薛棠”不要他们背诵,要他们看懂!

唯有看懂,才能“评议”。每月末晌,各“书院”会将归集到的“评议”送往“薛园”,凡得“薛棠”应复者,哪怕只字片语,哪怕只回一个“阅”字,即可得银千两。

若“评议”之文章被薛棠认做“有所启示”——可得谢酬一万两,可入薛园为客卿。将于来年印制成版的《拓殖-评议集》亦会援引此文,着者姓名皆以“师长之尊”列于薛棠之前。

一个没有庙堂的时代,此等境遇于“文人”而言可谓“一步登天”。

由此,“薛小姐”渐成“薛大家”。万年以后,再不会有人如今日这般嘲讽、质疑。那时人人皆知、人人皆信:这座由金砖堆砌而成的“高坛”,实至名归。

…………

“依着你定的规矩,是不是书中提了我的名字,也得给我‘一万两’啊?”

“提你名字不算,得用了你的文章才行。”不等薛棠开口,路见不平的慕雪当即驳回了鬼蛾的敲诈。

“下一版,将你删了也成。”薛棠望着鬼蛾,一脸诚挚地逗弄道。

“算了…留着吧。姐不计较就是。”

…………

那座发现了野人的巨岛,被叶玄极其敷衍地随口命名为“霓安岛”。只因最先探到了那座巨岛的“航船”,叫“霓安号”

时至今日,“霓安岛”已来回反复,探了许多次,终究还是没有价值。当然,所谓没有价值,纯粹是指不能为“商团”赚到金银。在“茅宣”、“田浩”这样的学匠眼中,此等能够于“史书”上留下笔墨的发现,是多少金山、银山也换不回的。

岛上带回的野人,着实太野。以至于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史学家”、“杂学家”和“医者”都认定这些“银发金眸,两足行走,却如虎豹般拥有尖牙利爪,又如苍猿般满身肌肉虬结”的家伙,并不是“人”。

金瞳猿、立猿、兽人、矮人……众人凭着自己的理解和喜好,为其编造出了不同的名字。迄今还没有哪个名字脱颖而出。不管外面如何称呼,为防歧义、混淆,“木叶商团”内部的文书中,统一称作“霓安兽人”。

“宿竹”不在乎这些,她问了三个问题:打得过花豹吗?打得过山牛吗?打得过蟒蛇吗?至于为什么只问了三个……因为不幸败给了蟒蛇。

“不行!早知你干这个用,当初就不该给你。”叶玄断然拒绝了宿竹“再来一只”的要求。

“这次不白拿,我买还不行吗?你开个价。”宿竹语笑嫣然,对叶玄表现出的愠怒浑不在意。

瞧着桌对面…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拈起酒杯,笑望向自己的“宿竹”,叶玄实在发不出脾气,只得举杯与她轻碰了一下:“不是银子的问题,竹姐。‘霓安岛’不会再探了。”

话未说透,但“宿竹”当然能听懂他的意思。不再探岛,就是说那岛上带回的任何东西,从此只减不增了。其实“霓安岛”上并非没有好物。至少那里捕来的“岩背龟”和“银鳞巨蜥”都能卖出挺高的价钱。只是远远没有高到能够覆盖“航船往返”的本钱。即便是已经“探明”的航路,也仍避免不了“船毁人亡”的可能。

“唉,可惜呢。我还想着得空时,去那岛上瞧瞧。”宿竹轻叹一声,语调有些幽怨。随即又仰头独饮了一杯。

这一回,叶玄不客气地揶揄道:“劝你‘老了’以后再去。‘海涡’跟‘龙卷’,可不认你‘火水旱蝗’。”

默海深处,现下已知的凶险有三。海涡、龙卷、雷暴。皆与天象有关,并称“三灾”。

雷暴就是“暴风雨”。惯常来说,雷声愈响,风雨愈狂。故而也称“雷暴”。三灾中,雷暴最为常见。也唯有雷暴,可以通过“更大、更坚的航船”勉强抵御。若不幸遇到“海涡”和“龙卷”,任你是“航帮的楼船”还是“帝国的巨舰”,跟“小叶舟”也没太大分别。

据归港的船员所述:远远望见“龙卷”,便是生死由天。那如巨龙一般直通天际的风柱,游走迅疾无伦,且毫无规律可遵。要不要撕碎你的船只,全依巨龙的“心情”而定。

而“海涡”则会莫名其妙地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曾有一船,眼见四周海水如高墙般缓缓升起,一时仿若置身于传闻中的“龙宫”之内。小半个时辰后,高墙消逝。无风无雨之际,顿觉海浪汹涌狂暴,航船险些倾覆。

船长事后推想,并不是海水升起,而是自己“陷了下去”。会做此想,也是因为“近海”处时常可见“忽现忽隐”的漩涡,只不过其体量远远没有大到如此骇人的地步。由此进一步推想,许多销声匿迹的航船或许就是被“海涡”所吞。

作为“只出钱,不出海”的商团主事,叶玄头次获得这样的情报时,也不敢尽信。待逐个问过船上所有人后,信了六、七分。过得一月,再问一次,信了八、九分。若是谎话,一船数十人,供词很难对得如此一致;若是幻觉,各人脑海中的景象,更不可能如此相近。

“嗯。”宿竹不置可否地一应,又捡回了先前的话头:“不舍得给我,还真能教会它们说话不成?”

叶玄苦笑:“没什么进展。‘先生’倒是咬死了一个。”

“别费事了,那分明就是畜生。要我说呀……”

“哎,免开尊口啊。教不会也不给你。”不等宿竹说完,叶玄很没礼貌地伸手将她打断。宿竹是个很执拗的人,想干的事情,想买的东西,总会锲而不舍。

迁居“丰临”已有十年,在叶玄心里,商会一众“执佬”中,当真算是“有了些交情”的唯有“宿竹”。

叶玄原是“很好交道,但很难亲近”的性情,成了精的商人,大抵都是如此。能在短短十年内将“宿竹”视做半个朋友,这与“宿竹”待他以诚,有莫大的关系。“宿竹”待他以诚,又与他出力屠灭风家有莫大的关系。

没等“宿竹”接口,也是怕她继续纠缠,叶玄自说自话地将话题转了:“说到畜生,我最近…总有个奇怪念头。你说这世上的活物,只要不是人,就得是畜生吗?会不会有些东西,它既不是人,也不是畜生?呃…怎么说呢,我的意思是,人和畜生,到底是怎么区分的?或者说,人和畜生之间……有东西吗?”

“当然有了。要没东西隔着,还不全让那些畜生给吃了?”

“哈哈哈…竹姐,听我句劝。你不适合讲笑话。”叶玄没被“宿竹的笑话”逗笑,是被“一本正经讲笑话的宿竹”逗笑。宿竹说的,当然是她的“斗兽场”。

“我不讲笑话行吗?你自己想想,你都说了些什么东西,那话我怎么接?”宿竹重重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像被恶人告了刁状一般,满脸愤懑。

“是是,我胡言乱语了,罚一杯。”叶玄歉笑着伸长手臂,用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宿竹撂在桌上的空杯,仰头一饮而尽。

之后,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些闲话。乘兴而来的宿竹,空手而归。

流亡日记-节选(87)

我若没练气,这“乌蒙山”还真上不去。

到山顶后,山下景致全被白茫茫一片遮蔽,云层看上去柔软又结实,让人有种往下跳的冲动。

“财神庙”并不在山顶的最高处,我沿着山脊走了许久,见到零零落落几个小木屋,一个农夫装扮的人坐在屋前,用小刀削着块木头,像是在雕琢什么。他见我蒙着面,神色警惕地站了起来。其实我也没想清“蒙面”究竟有没有必要,眼瞳的颜色肯定会出卖我“西域人”的身份,真正要紧的是隐藏“玄青谷”的位置。

“在下糜松,不敢请教阁下尊姓。”听他这样说话,应该不是个农夫。

“你好糜大哥,我叫冯念。请问这里是财神庙吗?”我还是决定好好说话,不学他装模作样。

“正是财神庙,不知冯姑娘来此,求神还是问道?”果然,只要叫他大哥,他就会叫我姑娘。

我取下面巾:“都不是,师傅派我来给‘清静真人’送一封信。”或许这面巾唯一的作用,就是扯下来时会显得很有诚意。

糜松立刻变得亲和又恭敬:“原来如此,请教尊师是哪位前辈?”

“对不起,糜大哥。师傅交待,要把信亲手交给‘清净真人’,不可向旁人透露我的来历。”我信口胡说道。

“财迷散人在此,姑娘的信,可当真拿得出啊?”最远处那木屋中笑盈盈走出一个穿着蓬松睡衣的男人。糜松见了忙走到他身后侍立。

“拜见清净真人,您怎么瞧出我说的是假话?”我浅浅行了一礼。

“哈哈哈,这哪瞧得出,只是感觉。”这人形貌邋遢,言语温和,对我全无敌意。

“真人如此厉害,不知能否觉出我此行来意?”我扮出一副顽皮嘴脸,嬉笑道。

“真当我是神算子呐,行,那我算算。”说完闭上双眼,手指做了些奇怪的动作。“找我打架,是吗?”

我背脊生出一阵寒意。不搞清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可不敢轻易跟他动手了。

“真人您……是怎么算出的呀?”我又装出天真烂漫的样子。

“信非亲手交我不可,不见我面,连来历都不能说,想必那是极紧要的事了。可你语气轻佻,全无郑重之意,因此我猜‘信’的事,你是瞎编的。

至于比武…你见我走出来那一霎,做了沉胯、侧身、屈膝三个动作,虽做得极轻微,我还是不小心瞧见了,哈哈…你为何担心我会打你呀?是因为你想打我吧。哪有什么神算子,江湖经验而已。”

原来如此,我松了口气。不过这人着实厉害。

“果然什么也瞒不过您,若是‘算’出来的也就罢了,‘瞧’出来,那才是真正的了不起。”我吹捧道。

“好刻薄的姑娘,你是刺我机敏狡黠,全不合‘清净’之理。不错,我也一直恼于此节。奈何生性如此,再怎么‘清修’也‘静’不下来。啊,对了,既要跟我打架,你的来历能告诉我吗?”面对上门寻衅者,这人放松得就像一滩泥,我是真有些怕他。

“我是山里长大的,没有师傅。一会儿我若输了,求真人收我做徒弟。不过师傅打我之前,弟子还有一事不明,这地方真是‘财神庙’吗?‘财神’和‘庙’在哪儿啊?”我不想被盘问来历,先拿话挤住比武的事,然后岔开话头。

“你不想说,那也罢了,总之来了便是客。乌蒙山下,原本有座财神庙,后来我把它拆了,神像也给碎了。凡人为神灵塑像,本就是种亵渎,他们还建个房子把神关起来,用砖石泥瓦,遮住风雨日月。神在屋里待着做什么?吃饭睡觉生孩子吗?”散人轻描淡写地说。提到神灵时,语气中也没太多谦卑敬畏,我喜欢这态度,也喜欢这说法。

“师傅说得有理,弟子受教了。”我这句,说得很诚恳。

“哎!”散人伸手止住我的说辞:“刚没说完呢,打架就打架,收徒的事免谈。这口子一开,往后还清净个屁?”这散人说话,全没有大宗师或假神仙的样子。

“那好吧。我挨您一顿打,也算受教。真人手下留情,可不要打我脸呀。”我摆开架势,准备动手了。

这散人好不要脸!还没说开始,十几枚铜钱迎面朝我扑来,至少一半的铜钱根本不是打我,只为笼住我身周去路。

铜钱覆盖虽广,却算不上凶暴。我只怕其中有什么古怪,还是伸双手搭了个“鹊桥”,用真气叠出两道屏障,封住身前一尺。七八枚铜钱撞上“鹊桥”,滑向左右两旁。左边几枚,听声音像是击穿了身后木屋。

几乎是在铜钱脱手的同时,散人飞掠而起,居高临下朝我扑来。将到未到的一瞬,忽地分出两个身形,一个正面扑我,另一个闪到我右侧。我双手“鹊桥”未撤,来不及细想,双翼一上一右,分击两个身形。

“砰”的一声,右侧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向后退出几步,上面那个竟只是件睡衣。好妙的招!

赤膊散人双手护在胸前,终于露出惊愕的神色。

见到这神情,我不再害怕,脚下运起“岚步”在他身周游走,同时双手并用,使“阴风指”不住凌空点他。“阴风指”是我极得意的功夫,点出的“风锥”有急有缓,还有的忽急忽缓,迫得他只守不攻,却没一指能点中他。

我步法越来越疾,出指越来越密,真气不要钱似地射向他周身要穴。散人虽给逼得手忙脚乱,却总能抵挡得住、闪避得开。我心下急躁,出指同时,袖中甩出三枚钢针,分击他左眼、心窝和右腹,散人右臂流云似的一拔一带,化开了钢针,小臂终于还是划破了一道血口。

我不再发指挥霍真气,身子腾空而起,朝他扑去。身在半空时,我全身衣裤自上而下,瞬息间分成两片,身前一片朝他兜头盖去。

我不会散人那种“在半空突然转向”的身法,身子继续如箭般向前激射,越过他头顶时用力一拧腰,使尽全身气力将“夹在指间的一枚钢针”向他背心射去,根本没有“认穴”的余暇,只朝一个大致的方位打出。

“啊”一声惨呼,散人扑到在地,钢针钉在了脊柱稍稍偏右的位置。他被“自己的”下作招式慑住片刻心神,闪避慢了半分。

“我认……”不等他输字出口,我疯狂地出指,不断凌空点向他肩背、腰腿,依旧懒得认穴,用得也不再是“阴风指”的暗劲,只是肆意地、狂暴地喷吐真气,朝他激射。几十指后,散人瘫软在地,不动了。我仍不放心,取下束发用的头簪向他后颈射去,头簪贯颈而入,散人应该没可能暴起伤人了。

“住持!”糜松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扑倒在散人身前,随即抬起头恶狠狠盯着我,激愤欲狂。

我浑身上下,就只双脚还穿着轻薄的布鞋。糜松那几乎喷出火来的双目中,有仇恨,也有欲望。我右手自下而上,斜斜轻挥。“烟波刃”将他连肩带头,分成两截。

我不太想杀这两个人,尤其是散人。如果换个不同的际遇,我很愿意做他的朋友,情人也行。

小木屋共有七个,地上只有两人,说不定过会儿还会有人回来。眼下的状况是极好的,船家死了,散人和糜松死了,我确认了我想确认的事,不希望再有新的麻烦。

总不能光着身子下山。我走进散人的那间木屋,找了套不合身的衣裳穿了,又在一个木匣中,翻出一摞灰色银票,和一小包压在银票上的金币。银票共十三张,其中十张是“一千两”的,另外三张,竟然是“一万两”。这种面额的银票对我没什么用,如此大枚的金币也不好换零,我其实更想要“金叶”和“碎银”。但我还是拿了,也许青儿和玄儿以后能使得上。

谨慎起见,我搜寻了全部的木屋,确认没有人躲在里面,其中五个木屋看上去无人居住,大概是给客人的。这样的话,山上只住了他们二人也说不定。下山前,我拔出了钉入散人后颈的簪子,捡走了散落的衣裳。簪子、衣裳虽都是寻常物品,样式毕竟不同,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下山后,我没敢进“榕和城”,不知山上的事会不会很快传下来。系在山下的马匹也找不到了。我信步朝北而行,没去找来时那条水路。在一个村落里朝农妇买了身衣裤,又买了骡子连夜赶路。

这是头一次遇到拦路的劫匪,从他们身上又摸到一些碎银。

行了三天路,渡了两次河,来到一座名叫“银杏城”的小城,我才敢找客栈休息。

三天前和散人打的那场架,路上我一直在想。至少有这么几处教训,得永远记着,回去也要教给青儿。

一:散人打我的十几枚“钱镖”并不凶暴,我因为胆小才用双手搭“鹊桥”去接,其实单手就足够了。即使单手接,也不该使全力。这个差错,致使太多真气灌注到双臂,以至于散人第二招那诡异身法迫近时,我来不及闪避,只能硬接。莫志梅说过,功夫是纤毫之争,确实如此。一招行错,招招受制。

二:散人靠近我的瞬息,我没能立即辨出哪个是真身,于是用双手“鹊桥”分击两个身形。遇到真气品阶更低的人,这样打是对的。但我正是因为不能确定自己的品阶,才上山找人比武的。

要不是因为运气好,内劲上占着极大便宜,那一招我已经输了。假使我和散人的品阶相同,那一招的恰当解法,应该是“赌一把”,凝注全部的真气和心神,去对付其中一个身形。赌错了会输,赌对了就能填平第一招所犯的错误,将双方拉回到相同的起点。另外,同样的境遇下,还有没有更好的解法?不用赌博的那种?我相信一定有!莫志梅说过,要将攻防融进同一个招式中。那种状况下,什么招可以做到?

三:莫志梅警告过我,“隔空喷吐真气”的打法遇到相同品阶的敌人,就是找死,只能用来对付品阶更低的对手。但他没有说透的一点是:这办法对付品阶更低的对手,分外好用。

莫志梅大概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喷吐真气”的利弊,我猜他也只是听别人说的。与散人一战,他唯一的机会,就是用诡异身法靠近我的那一瞬。当我开始用“阴风指”隔空点他,他就不再有任何威胁。那之后于我而言最坏的结果,就是被他逃掉。

我隔空射出的真气,打在青儿身上没什么效果,但对散人却有极大的威胁。不过还是得承认,“喷吐真气”是个过于粗豪的打法,若同时对付好几个散人,就算是我也会枯竭。据说当年有个名叫“安修”的武人,一人一剑从正门杀入帝宫,他肯定不是像我这样打的。

四:人在半空疾速转向,是可以办到的。既知道了,我和青儿也必须要练。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这次上山收获很大,确认了我和青儿的品阶是远远高于“旱灾”的。但是和“蝗灾”相比,我们的“河”究竟浅不浅,现在仍是未知。

以我现在的水准,轻易不敢去招惹“蝗”。回想前面两战,莫志梅和清净散人,我全是仗着“真气充沛”才赢下的。尤其遇上莫志梅那次,输招可谓极惨。第一招被撞了要穴,第二招又摔了屁股。

与清静散人对战虽也输了招,但并未觉得莫名其妙。同时我能觉察到,单以招式而论,散人的“恣意挥洒”相较于莫志梅的“法度森严”应该是种更高的境界。这说明仅在谷中与青儿打架,也是很有用的。

这次行动所耗的时日,比预想中要短很多。我决定奖励自己,玩儿几天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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