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市府一把手的办公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直到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
门推开。
张书杰和秘书走了进来,两个人看了看张杨,又看了看田纪芸,一瞬间便感受到了房间里莫名诡谲的气氛。
秘书快步走向了饮水机,给客人倒水。
张书杰则赶忙笑着说道:“我这里有点忙,让田总久等了,自京城一别,田总风采依旧。”
到底是老派的读书人,说话文绉绉的。
张杨不动声色。
田纪芸的架子怎么也端不起来,只好向着张书杰挤出了一个笑容:“久违了,张书记,都还好吧?”
张书杰又笑着说道:“都好,田总快请坐呀。”
一番寒暄,秘书把水递了过来。
暂时缓解了办公室的尴尬。
秘书识趣的推门走了出去。
田纪芸也终于坐了下来,坐到了张杨身旁......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却隔着一道莫名的鸿沟,这鸿沟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是真实存在的。
“这样。”
张书杰赶忙说道:“田总,关于临海长芯的股权分配和架构,咱们再商量一下......”
这时张杨却忽然说道:“爸,我来说吧。”
阻止了自己的岳父。
张杨便转过脸看着田纪芸,轻声细语的说道:“田总,我们今天把事情捋一捋,说清楚。”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个年月呀,但凡站在前台的都是小喽啰,大佬没有出来抛头露面的。”
顿了顿。
张杨斟酌着说道:“你给你南洋的大舅姥爷带个话,人活到了这份儿上,钱都是身外之物了。”
“钱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呢?”
“一大把年纪了,手里握着那么多钞票,擦屁股都嫌硬,他总不能把家里的地板都弄成金的,把马桶都镶上钻石吧?”
“真要是弄成镶钻的马桶,他还坐的下去吗?”
“人不管在哪里呀,都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话音落。
田纪芸更尴尬了。
可张杨又淡淡的说道:“你看呀,白的就是白的,黄的就是黄的,白的永远不可能理解黄的,黄的也永远不可能染成白的。”
“就算染成白的又有什么用呢,不还是下等人吗?”
这时田纪芸脸都红了。
张口结舌了。
张杨态度缓和了一些,便又轻松的说道:“好,我们不谈国界,不谈黄的,白的,我们谈古往今来。”
“上下两千年,古今中外,我们的老祖宗早就把道理讲明白了,把这天下翻来覆去的讲透了。”
“在其位,谋其政。”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首先要修身呀!”
“不修身,不行善,每做绝一件事,就会播下一大片仇恨的种子,指不定那颗种子就长成参天大树了。”
“然后便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何必呢?
“时代对我们已经很宽容了呀,可是钱太多会被人惦记的,家里人惦记,外面的人更惦记!”
“倘若你富甲天下,你便是全民公敌!”
“与其被外人惦记,不如把钱从手指头缝里撒出来一点给家里人,要个好名声不好吗?”
“别那么坏,那么贪婪,好歹也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嘛!”
话说完了。
田纪芸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张杨却接着说道:“关于临海长芯的股权结构,我是这样考虑的,临海市府出资一部分,拿20%的股份。”
“中正商集团拿40%,中正商集团和临海市府的股份加起来高达60%,妥妥的混合所有制。”
“谁也挑不出毛病,谁也别想抢。”
一阵安静。
田纪芸微微错愕,这样的股权分配听上去竟然很合理,大大的超过了她的预期。
这一刻。
田纪芸风韵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色:“好,剩下的40%你拿走,咱们三家合作愉快。”
这时张杨却笑了笑,轻松的说道:“我不要这么多,我钱够花了,我只拿10%就可以了。”
又是一阵安静。
田纪芸愣住了,吃惊的看了过来。
眼睛转了转。
田纪芸似乎有些迷茫,开始努力的思考着,张杨为什么只拿10%,以及剩下的30%该给谁。
“我想过了。”
张杨轻松的说道:“剩下的30%股权,我们成立一个工会委员会,把股权交给这个委员会和全体职工。”
“当然......”
“工会委员会只有分红权,没有决策权,这样一来职工们可以充分享受到工厂未来的红利。”
“你觉得怎么样?”
此刻办公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空气都好似凝滞了。
田纪芸听傻了。
张杨却露出了使然的笑容,心中也如释重负。
就在这一刻,张杨知道自己渡劫成功了,而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劫难其实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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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心劫。
说一千,道一万。
再怎么道貌岸然,再怎么冠冕堂皇,一个劲的让别人做好人,行善事,其实都是空洞的废话。
就算就算你说的再有道理,也很难让人信服。
因为正人先正己。
而渡过这一劫的关键在于,张杨愿不愿意砍自己一刀,狠狠心砍自己一刀,忍痛从自己身上剜下一块肉。
这劫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沉寂中。
田纪芸哑口无言。
让出了30%股权的张杨却已经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向着田纪芸轻笑着说道。
“我是有女儿的人,我积德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子孙后代。”
“所以积德行善是积阴德。”
又笑了笑。
张杨别有深意的说道:“田总你是不知道呀,我养个女儿容易嘛,养女儿可真是太难了!”
“这女儿呀,倘若你从小教她不仁不义,她长大了便还你一个不忠不孝,弄不好连氧气管子都偷偷给你拔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可真是哭都来不及了。”
“回旋镖总会打到自己,所以人到了这个位置上,就放过别人,放过儿女,也放过自己吧。”
话说完。
张杨便留下一句话,而后扬长而去:“爸,我先走了,你跟田总慢慢谈吧。”
张书杰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好,你开车小心点。”
门打开,又关上了。
走廊上传来了张杨的脚步声,还有略带着一丝啥呀的声音:“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但且行。”
脚步声渐渐远去。
从市府走了出来,张杨忽然觉得一身轻松,就像是整个人就要飘起来,脚步异常的轻快了起来。
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中午。
家中。
张杨拿出钥匙打开门,快步走进了卧室,把正在呼呼大睡的女儿抱了起来,然后向着张薇薇说道。
“咱们明天就搬家......隐退,再给我找个盆。”
“我要金盆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