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河镇中学办公室,十几个成年男女围着一台电脑,电脑上播放的监控视频没有外放声音,气氛诡异的安静。
“这个——那个——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挨打还不还手呢?”一个化妆浓艳的母亲尴尬的打破安静。
林副校长凌厉的目光立刻射向那位母亲,声音里尽是嘲弄:“因为她还手以后你家孩子会变本加厉的欺负人家,因为你们做家长的就会包庇自己的孩子来学校闹,人家孩子的父母都不在身边,跟着上年纪的爷爷奶奶过日子,好欺负啊!”
政教陈主任也开口了:“初三学生年龄也不小了吧?有两个同学可以承担法律责任了,刚才不是吵着要报警吗?报吧,我们学校一定好好提供视频证据。”
“别着急嘛,主任,校长,你们看哈,都是不懂事儿的孩子,有点儿小冲突在所难免……”
格调全改,形势全变。大热天淌着冷汗的家长们开始内斗,原本听自家孩子说在学校被人讹诈了才闹过来的,结果真相是自家孩子屡次作恶,然后被欺凌的女孩儿要求赔偿五千块钱。孩子年幼的家长提议自家少赔些,孩子年长的家长不乐意多赔,说要根据视频中动手的严重程度来计算赔偿金额比例。
冷笑了半晌儿的林副校长直接拍桌子:“啪啪!都别争了!先一家一千赔偿,当面向被欺凌同学道歉,再各自带回孩子反省一周。返校时带来一千字检讨书,不同意这个处理意见的可以直接带回孩子等待报警处理。”
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陈主任还觉得这处罚太轻了,拿着手机恨不得马上拨出“110”:“这要是我家孩子被你们家孩子这样欺负,我——我非——”
接下来的麻烦就剩一个,冷燕秋同学没有手机可以接收转账,陈主任专门跑了趟邮政银行给换来了现金,交到了冷燕秋手上。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会安排一名老师护送你回家,这钱,要保存好。你有身份证的话,可以去银行存起来,老师可以带你去。”
冷燕秋的眼神里有点儿奇怪的意味,似是没有想到,原来学校里的领导们老师们还是很关爱像她这样沉闷自卑学生的。
“不用麻烦了。”她随手向后,把红彤彤的一沓钞票顺进双肩书包,转身离开。
“谢谢哈。”将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到底回头加了一句。
就她此刻的表现,可真不像监控里那个胆小怯懦任人欺凌的小姑娘。
还有更不像的地方,冷燕秋拿到了钱,竟然直接往校门口走,全不管放没放学,门岗会不会放行。
在两个保安上前拦她询问之前,冷燕秋快走几步,单手一摁电动伸缩门不锈钢栅栏,便一个“鹞子翻身”翻到了校门外,细弱的身影轻飘飘转眼就拐过了弯儿。
“喂——”
留下两个壮硕的保安懵圈儿。
冷燕秋此刻还是蛮开心的,沿着记忆中的道路向家的方向走,想起上上世的爷爷奶奶。
那一世的她在被欺凌中熬到毕业,学习成绩很差,勉强能读个职高。结果进了职高后,环境更恶劣了,满校园都是初中淘汰下来的学渣,她这样的情况丢进去……只有辍学的结局。
辍学时个头儿也没长起来,但是赶上了男孩多女孩少的时代,农村孩子不念书了就可以琢磨订婚了,然后订个婚就要住到男方家里去,跟结婚是一样的,然后生孩子。
跟领证结婚不一样的,就是女子没有保障,一旦双方交恶,男方可随时把女子赶走,不受法律保护。
那时的冷燕秋便是这样迷迷瞪瞪住到男方家里了,两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心智同样不成熟,男孩儿根本不喜欢瘦弱矮小沉默寡言的冷燕秋,很快有了喜欢的目标,内向的冷燕秋与他争执,吵架,动手,然后进了医院——流产,医生还很不乐观的判定说以后很可能形成习惯性流产……
可怜的孩子当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怀孕,不懂!
冷燕秋被撵回冷家,原本身体就差的爷爷一下子病倒,又不肯去医院,结果没撑几天竟撒手人寰。
冷燕秋的爸爸回来奔丧,一见面就狠抽了冷燕秋几个大嘴巴,他认为是这个孽女害死了亲爹。
再然后,家里院门被锁,奶奶被爸爸接走去看孙子,躲藏起来的冷燕秋目送车子离开,自己也走上了外出打工的道路。
在外面辗转,吃了很多苦。因为学历低,在职场上只能选择体力劳动,偏又打小体弱,挣钱少,付房租后剩不下多少钱,必须更加努力的活,每天打三份工,最后过劳死的。
到死,她再没回过这个家,也没跟名义上的爸爸妈妈联系过,没问询过奶奶的日子过得如何,还在不在世。
她应该算是冷心冷肺吧?所以上一世进入修真界,她很适应那种清心寡欲一心修仙的生活节奏,在三百年的时候即将突破九重天,结果被第九道雷劫打回如今的小菜鸡身体。
所以,才有了一向忍气吞声的冷燕秋忽然就不肯忍了,且敢拼敢打并勒令几个混小子赔偿的意外发生。
跟看戏似的,冷燕秋回顾完了自己两世经历。
“ˉ▽ ̄~切~~”她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就迈进了四敞大开的农家小院。
十月底,小院里的菜畦里还有生机,丝瓜叶子干枯了三分之一,两个老丝瓜肥硕着身子歪歪扭扭挂着,矮处的黄瓜秧上仅剩几个落秧的小瓜纽儿。最矮处是两垄韭菜,长势也颓了,乱蓬蓬杂草似的。
冷家的房子新旧差异较大,五间房子的地基有三间正房红砖红瓦,两间金镶玉,就是红砖里面裹着大面积土坯的老房子,窗户门都是黑漆漆斑驳的,经过烟熏火燎,更显陈旧。
冷家爷爷奶奶就是住的老房子,冷燕秋住的是间西屋,原主家里的厨房。
三间正房闲着,等冷爸回家再使用。
原来的冷燕秋一进家肯定要先喊一声“奶奶”的,今天的她早忘了这习惯,直接拐进西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自己曾经居住过不少岁月的地方。
西屋盖的时候就将就,属于矮破小,原本盘在房门正对面的地锅上盖了层草席,成了冷燕秋摞放杂物的地方,她的旧课本,和几件衣服都在这里。
然后就是床,也不能称之为床,两条木板凳上面搭了几片木板,木板上又铺了几张纸箱子,再加个被褥而已。
其实也不只是贫困的原因,主要还是没人在意吧?起初冷燕秋跟爷爷奶奶住一铺土炕,后来自己琢磨着要来西屋住,对付着就习惯了。
冷燕秋把背上的双肩包卸下,就听见正屋那边奶奶的声音:“是秋儿回来了?今儿可早。”
“嗯。”冷燕秋有点不习惯,站到西屋门口答应一声。
说实话,过了三百年修真生活,对亲情这东西,没办法不淡漠。
冷奶奶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六十岁左右,瘦,有些含胸弯背,花白稀疏的头发一拃长,在耳后随意用两枚黑卡针别住,灰扑扑的衣服,中式盘扣到下巴,布料已经被洗的菲薄。
正房的门口有斜照的阳光,冷奶奶就站在阳光里,有细微的灰尘在光影里飞舞。
“饿了吧?秋儿你先吃,奶烙了饼,这会儿正酥脆。”
确实,烟囱还升腾着炊烟。
老两口不嫌热,夏天也照常在自己屋里的地锅上做饭,只是堵住了土炕的烟道。
“好。”冷燕秋跟老人进屋,虽是正房,光照也不强,正对门口的一套老式桌椅黑沉沉的,贴墙放着一条长几,长几上摆着两个老旧大相框,里面黑乎乎的,冷燕秋知道每一张照片的样子。
黄津津的墙上贴着黄津津的一副中堂画,应该是集市上买来的,乡村艺人写的字,变形成画的花鸟虫鱼,已经模糊不清。
老两口的屋里摆设就三大块儿,桌椅中堂、地锅、土炕。其余衣服被褥之类的全摞在土炕一侧,吃饭用的碗筷盘子油盐酱醋就摆在地锅与土炕连接处,矮木墩高马扎散落在边边角角。
地锅与土炕的连接处上方是一扇大窗户,对应后墙上一扇小窗,此刻全敞开着,屋里着着柴火也不怎么热。
奶奶做的烙饼盛放在小竹筐里,用一块白色棉布盖住,热气氤氲,慢慢儿就会变得绵软,适合老年人的牙口。
“你吃这个。”冷奶奶特意加油加料做的两张饼被递到面前,配上一碟子新蒸的茄子,撒盐拌蒜,再盛一碗小米粥就算齐活儿。
很适合老年人的牙口。
冷燕秋安静的吃喝,这已经是习惯了,冷奶奶要等爷爷回家一起吃晚饭,孙女年龄小不禁饿,什么时候到家就什么时候开吃。
冷奶奶会在一旁碎碎念,也不需要孙女应和。
“你爸打电话回来,说你快有个弟弟了,咱老冷家可算有了后,你爷爷喜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