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说,这案子,应该由谁来查?”皇帝缓缓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阴鸷抬眼问道。
“大庸朝,最不缺的就是人了。”安定侯指节在案上轻叩,逐一点名道,“五曹尚书,公府掾,还有那御史台的侍御史,也都是能断案的。”
苏善听了,不禁替时彧捏了一把汗。
世人皆知,皇帝之前刚给弹劾时彧的御史们降了职,如今御史们正恨他恨得牙痒痒。
安定侯提出御史断案,是生怕时彧在火坑里好受,非要再来填把柴啊。
也是,武成侯独占鳌头数年,各方势力早就蠢蠢欲动了,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呢?
皇帝自然也有自己的盘算。
太官令之事迟迟没有结论,真相往往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将想不通的事,自行脑补完整,一旦逻辑形成闭环,再想改变看法,就难了。
时彧现在对皇帝到底是什么心,皇帝自己也拿不准。
倒不指望用卫赢一条命,就能将时彧击垮,可要是能杀杀他的锐气,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心下有了决断之后,皇帝手上停止动作,眯起眼睛,有些迟疑道:“皇叔说得也在理,可北面领兵打匈奴的凌铮,也是武成侯的人呐,在这个档口...”
“时彧他若敢拿此事要挟,与通敌叛国又有什么区别!”安定侯将拳头砸在案上,忿忿道,“不光我,各大诸侯、皇族都不会应,必群起而攻之!陛下放心,能打仗的又不只是他一个,区区匈奴,不足挂齿!”
苏善嘴角抽了抽。
眼前安定侯龙眉一挑,眼神坚毅非常,一副为国捐躯死而后已的模样。
如果没记错,那日上朝时能客曹尚书提起匈奴来犯时,这位老侯爷可是连一个字都没说。
没了后顾之忧,皇帝满意点点头,“那就交给御史台去查吧。苏善,你去传朕的口谕,叫公羊正领上台院,到廷尉去,将案子接下来。”
“是。”
安定侯不屑地瞟了苏善一眼。
苏善目不斜视,提醒道:“陛下,今日请了民间法师来做法事。”
“哦对。”皇帝一拍膝盖,跟老侯爷解释道,“近日宫里诸位美人都有梦魇的症状,朕便找了法师来驱驱邪。”
安定侯点头,“邪佞当道,妖魔就都出来作祟,驱驱邪也好,如此,老臣便先告退了。”
***
时彧这一场劫难,乐知许还是听向昭君说,才知道的。
向昭君煞有其事,“安定侯跑去找陛下要求严惩,陛下迫于压力把案子交到御史台。文信侯听了风声,便去找我阿父商讨,我阿父说了,这次你夫君啊,可真是难了。”
乐知许不由得心焦起来,“这毫无证据的事,也能拿来治罪吗?”
“证据可以慢慢找,可动机却是有目共睹。卫赢那厮平日里花天酒地,扎在女人堆里不出来,想要他死的人,还真没那么多。”
“阿姊,连你也觉得...”
“不不不,”向昭君慌忙摆手道,“我只是将这些耳食之言说给你听,好叫你也有个准备。”
乐知许有些懵。
这些日子他日日归家,看上去一切如常,甚至有时心情不错,还会开几句不咸不淡的玩笑。
流光还会跟昭然偷偷抱怨,说少主公现在干什么都带着元稽,议事的时候,还常让元稽先发表意见,惹得众人议论纷纷,要不是岁数对不上,简直要怀疑元稽,是不是少主公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云云。
主仆几人的面上,一丝愁容都没见到过。
到底是胜券在握、胸有成竹,还是打定了主意,报喜不报忧呢?
心里面急,便再也坐不住了,顾不上店里刚进了两位客人,她急急道:“阿姊,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向昭君忙点头,“去吧去吧,放心,媛妹妹和楚容还在后面做活,我们都在,不用担心。”
一路风风火火赶回言心居,无意中瞥见高大悬铃木灰绿色树皮片片剥落,仰首望去,黄色叶片间垂下颗颗圆润果实,如悬铃一般,随风曳动。
结了果实本应是岁稔年丰的景象,怎的竟如此萧条?
她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
猛地推开门,刚好撞见时彧从浴室出来,只披了件亵衣,胸膛袒(和谐)露在外,颈间还不断有水珠滚落,没入腰间亵裤,消失不见。
扶桑识趣退了出去。
门重新关好,时彧才饶有兴趣笑道:“还没看够吗?”
见她毫无笑意,又疑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这话该我问你吧。”她蹙眉,“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
时彧不用猜也知道她听说了一些事,勾了勾嘴角,从案上端了杯盏,将里面的茶水饮尽,“我还以为什么事。”
她发觉他说话的时候,自己正巴巴盯着他的喉结看,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
真该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所以你是想到办法自证了吗?”
时彧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自证?”
这话听着好耳熟。
好像上辈子她当明星被骂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句话。
转念她便自己安慰自己,压根不是一样的境况好吧?
“你这么说,查案的御史们就会放过你么?上次到府门前声讨的文人们,好像就是御史?你...”
话还没说完,时彧向前跨了一大步来到她身前,俯身盯住她的眼,满含笑意道:“你急匆匆回来,是担心我会出事?”
她扭头避开他的眼神,极力否认道:“我才没。”
“你撒谎。”
她心一横,抬眼与他对视,“我没有!”
时彧双眼一眯,“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你什么意思?”
“嘴硬的时候,站在对方角度,还真的是一览无余。”
所以他,也曾这样,全部暴(和谐)露在她面前过吗?
她向侧面横跨出一步,含糊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时彧也横跨一步,挡在她身前。
不知是方才走得急,还是被他逗弄得发了火,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有些急促,面颊升起两道红霞。
睫毛微微颤动,鼻尖也沁出了细微汗珠,朱唇微张,露出雪白贝齿,叫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时彧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汇聚到一处,再也无法思考,低头去寻她的唇。
她却似受了惊吓,登登后退了几步,脊背撞到门板上。
时彧望向她。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眼底惊慌之下,似乎还饱含有更多的情绪。
是什么呢?
脑子不能用,他干脆张口问,“我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