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兮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趁信号还好,再次去问领导。
“为什么我想要和世界一起沉沦,我的尘世愿景不是超脱世俗吗?”
【因为悲悯。】
叶云兮蹙眉,想起前不久自己刚和周倾微讲述过的存在的意义:“一个人存在着,不就可以用自己的能量对世界做出哪怕一点点影响吗?”
领导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但你不是这样想的。】
叶云兮瞬间明白过来:“对,那是理论上如此,其实我心底没认同,要不然我就不会还在价值坑里蹲着了……那么,坑里的我认为的生存的意义是什么呢?”
【不断向前,超越所有人。】
叶云兮惊诧至极:“我居然有这么强的竞争意识?!”
【因为你的生存意义是以他人为标杆的。】
叶云兮默然无语,叹息道:“真是悲哀啊……那我应该如何改变这个信念呢?”
【摆脱他人的影响。】
“可你又说我需要融入社会。”
【那也要不受他人所左右,才能不被浊流所吞没。】
“如何做到?”
【你一直在做,但还不够。】
“哪里还不够?”
【权威。】
“我为何畏惧权威?”
【因为你没有自己的力量。】
“还是因为逃避责任,所以无法具有主宰自我的力量?”
【是,这是你必然逃不过的问题。】
“那我为什么逃避责任?”
【因为太过庞大,你感到害怕。】
叶云兮闻言一怔,转头看了看野兽娃娃。
娃娃的上方随着叶云兮的念及,再次出现了那个庞大的虚影。
来自他人的、曾被视作是她应该背负的“责任”。
“所以,怎样才能不害怕这庞大虚影呢?”她转头继续问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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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还是会想到庞大的整体目标啊?”
【无论你想不想,它都如实的在那里,所以不要去想。】
“我也经常尝试订计划,但总是执行个开头就坚持不下去了啊。”
【订计划是为了分割目标,而不是为了让你遥望目标。】
“但我还是忍不住去遥望目标啊?我为什么……”
叶云兮说了半句,忽然有股直觉涌上,她明白了为什么。
“我……害怕目标消失?”
【对,你害怕失去人生意义。】
就犹如她曾经对于妈妈执着于多给她钱的心态类似吧。
妈妈大约是在害怕,如果女儿连这都不再需要了,她又如何面对什么都给不了女儿的恐慌。
而叶云兮也是在害怕,如果连他人给予的目标都不存在了,她的人生是否只余一片苍白?
“可是……既然我会执着和恐慌于此,不正是说明这不是我真正的人生意义吗?”
【一部分是。】
“那我为何依然执着于这个庞大的目标?”
【你执着的是他人的看法。】
叶云兮苦笑:“又绕回来了呀,现世坑的大部分不正是社交坑吗,我对人际关系的恐慌不正是因为我太过在意他人的看法吗……”
她再次转头看向创伤土娃娃。
野兽娃娃和庞大虚影对峙着,从威胁的吼叫、到恐惧、又到无法承受的悲鸣。
领导:【你被压垮了,曾经。】
叶云兮喃喃附议:“是啊,曾经……我刚从老家来到宁城的那段日子,铸就了我的自卑和畏缩。”
领导:【所以你再也不敢试着去承受,你甚至提不起勇气去面对,你恐惧那段时光,即使那些重担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已经算不了什么。】
她伸手指向娃娃的上方:【你看,那些只是虚影。】
领导手指轻划,把庞大虚影分割成了几个小部分。
叶云兮仰头望着:“这就是你刚才说的分割成小块的操作啊……妈妈强加于我的重担、陌生的人际关系、陌生的环境、学习的压力……”
她目光朦胧,一一扫过。
叶云兮对于自己来宁城之前的童年,记忆并不深刻,依稀记得是有些自闭和懵懂的,不会交朋友,也不出去玩,放学了就自己在家看书、做手工、玩儿,日子过得寂静无声。
这样的生活在她来到宁城之后骤然粉碎。
她满怀欣喜的来到宁城,忐忑和好奇于大城市的模样,但是想着终于能够长期和妈妈在一起了,心里还是高兴的。
但真正生活在一起,她才发现妈妈不再像是以前周末放假回老家看她时的样子,不会只因为看见她就很高兴,不会每次都给她带各种各样的新鲜礼物。
妈妈是忙碌的、疲惫的、严厉的。
如果说从前母女分别两地的时候,每次见面,妈妈都满心想要将温柔和牵挂补偿给不能带在身边的女儿。
那么终于生活在一起之后,妈妈则是满心想要补上前些年疏于对女儿的教育。
从生活到学习,从言行举止到生活习惯。
悠闲的生活在老家多年所“落下”的课程,妈妈严厉或者说焦急的督促着她全都尽快补上。
已经上中学了,再不改就来不及了!
一定要努力啊!一定要优秀啊!
对于那时候的叶云兮而言,一切都是陌生的,连唯一熟悉的妈妈,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无形的庞大压力犹如空气般无处不在的包裹着她。
她觉得很糟糕,好像自己什么方面都不行,什么都要重新改正。
她一无是处。
她无处倾诉。
连小时候算得优秀的成绩都崩塌下去。
她开始觉得周围人都在轻视她,嘲笑她。
“你们看那个女生,老师的小孩诶,还这么差劲。”
“听说她是从小城市转学过来的,真土气!”
当然,她其实没有真的听到过任何类似的评价,只是在她崩塌的自我认知之下,外界的一切都似乎是对她的讽刺。
她不能反抗妈妈,她不能反抗任何“我是为了你好”。
她的一切被压抑的攻击性都转向了自己。
被害妄想。
自我攻击。
自杀倾向。
或许也还是有一点最后的执念,比如保护自己写的文,再恐惧瑟缩也不愿再让步了。
因为那是她抒发自我的最后一点途径了。
就犹如野兽娃娃即使再害怕虚影们,也不愿再退后的最后一块领地。
即使伏地瑟缩,害怕到呜咽悲鸣。
但她终究是被压垮了。
而且在此后的十年中,她也再也未曾真正的站起来。
直到……她在镜子里看见了那个包裹着黑色妖魔外壳的小女孩。
以青之名,予我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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