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坐在花楼中,似乎置身云朵之上。随着推拉织机的大龙,七彩棉仿佛在身下流淌,越来越快,越铺越远,铺成一条锦绣的道路,蜿蜒伸向远方。
远方有霓虹,远方有七彩的霞光。那里有着无限的美好,那里也有着未知的神秘,那里充满了无尽诱惑和希望。
赤着脚,小心翼翼伸出一只,试探地踩了踩,晃荡荡的,如同水潭中的一团水草,有些清凉,也似乎很扎实。
谨小慎微的,两只脚都放上去,试探着站起来,虽然颤颤巍巍地,可仍然没有问题。蹒跚地朝前走了几步,渐渐地放下心了。
抬头看向远方,师傅织娘身披霞光,微笑着朝她招招手。
“师傅!”顾盼欢喜地朝她奔去。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兴奋。慢慢地,她开始奔跑,开始雀跃。脚下是那么柔软,空气是那么清新,阳光是那么温暖,春风是那么骀荡。翠绿的小草,芬芳的花朵,五彩缤纷的蝴蝶,动听鸣叫的小鸟……
一路行来,一路美好。
一阵风来,这锦绣的道路开始晃荡起来,她吓得蹲下来,四处没有抓手的地方。风越刮越大,越刮越猛,布面晃荡的厉害。
“师傅!师傅!”
此时,织娘不见了。顾盼很想折返回去,回头已经不见来时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中弥漫一团雾气,越来越浓稠,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哪儿?究竟是怎么回事?顾盼恐怖地大叫:“有人吗?救命呀!”
可是,,如同置身空谷,无人回应,只有回音缭绕不去。
突然,狂风袭来,脚下踩踏的布面翻覆过来,整个人一下子从空中跌落下来,不断跌落,恐怖的失重感是那么清晰,她猛地一惊,原来是一场梦——是顾盼脑袋从纱袋上滑落下来了。
好奇怪的梦啊!
蓝布工装滑落到鼻尖,浓浓的一股汗味,直冲鼻子,顾盼厌弃地将衣服推开。抽了抽鼻子,感觉这种汗味似乎很熟悉,提起衣服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是古朗的衣服,于是,她凑近鼻子又嗅了嗅,似乎这味道也不是那么难闻了。
顾盼撑着地面站起来,满地都是棉花毛,这么脏,居然就坐在地上睡着了!顾盼记得自己是到库房取纱管的,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她都有些嫌弃自己了,满身都脏兮兮的。她使劲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走出了小库房。
来到七彩棉试验区,古朗穿着一个背心,正趴在地上修车。
“你醒了?把那个扳手递给我!”古朗说。
“都走了?”顾盼问那些参加试车仪式的来宾。
“走了!”古朗当然也明白,他拧紧螺丝,从车子底下爬上来。
顾盼举起衣服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脸嫌弃地说:“一股汗味!”
接着,将工装扔过来,说道:“穿上吧!”
古朗有些害羞,嘿嘿笑了两声,抓起擦车子的一团回丝,使劲擦了两把,把衣服穿上。
“人都到哪里去了?”顾盼问。
“吃饭去了,今天戴丽丽负责接待,你现在要不要去露个面?”
顾盼摇摇头:“我就算了吧!”
“呀,我这是睡了多久呀!”顾盼抬起手腕看看表,“都十二点多了!”
古朗说:“去洗把脸,吃饭去吧,这里我来盯着。”
顾盼说:“我不放心,先看看。”
这五十台车,安排了四个挡车工,因为是新产品,所以每个挡车工只看平时的一半——十二台车,刘晓丽是小组长,这时候她没有去吃饭,还在车间走巡回。
“怎么样?”顾盼问道。
“这车子太难看了!断经、断纬很多。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飞梭,简直太吓人了!”刘晓丽举起胳膊,“看,飞梭撞的!”
刘晓丽胳膊青了一大块。
“没去医院包扎一下?”顾盼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有点疼。这不是走不开吗?”刘晓丽指指前方,“顾厂长,15号车停台了,我去处理一下!”
顾盼继续走巡回,她来到23号车,越看越不对劲,眉头皱起来了,对着刘晓丽喊道:“晓丽,这是怎么回事?”
“等一会!”
刘晓丽匆匆处理完停台,急急忙忙跑来:“啊,这台车呀!我们早就发现了,这里穿错扣了!”
“为什么不处理?”顾盼厉声说。
“我报告戴部长了。她说,这个处理起来太难了,穿扣的几个,累了好多天,今天都安排休息了,停台处理,会影响整个工作进度。再说,就一根纱,这个疵点就放了。”
“关了!”顾盼说。
刘晓丽伸手就准备停车。
“不,把五十台车子都关了!”顾盼严厉地说。
刘晓丽望了望顾盼严肃的面容,这才知道她是来真的,于是按照她的命令执行了。
正在外面吃饭的职工听见车间停车了,吓得赶紧扔下饭碗就朝车间跑。打头的就是戴洁。
“顾盼,这是怎么回事?”戴洁边跑边喊。
“把七彩棉小组都召集起来,到23号台位来!”顾盼说。
“顾盼,这件事我——”
“戴姐,你别说了,照我说的做!”
七彩棉小组,除了六个在家休息的穿扣职工外,其余的都到了。
见到大家都到齐了,顾盼拿起一把大剪子,开始割轴了!
大家都目瞪口呆望着顾盼,没有人敢作声。
戴洁上前说道:“顾盼,你这是干什么!你要知道,现在这个品种,订单都堆起来了!光是骆老师那里的订单我们都做不了。现在是他们求着我们,再也不是我们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这个疵点不算啥的,自然有人抢着要!”
顾盼不理会戴洁,继续割轴。做完这一切,顾盼这才起身对大家说:“这事不是大家的责任。我刚才看了看,需要负起责任来的,一个是穿扣的是杨雪。除此之外,还需要承担责任的,一个就是检验员顾盼,一个就是处置人戴洁。”
“七彩棉试车成功,大家是不是都松了一口气?”顾盼微笑着问。
大家一看顾盼不再那么严肃了,都是松了一口气,有人点了点头。
“刚才戴姐这些话,我想大家都有同感。我也觉得,这匹布也可以卖得出去。”顾盼话锋一转,“可是,大家想过没有?七彩棉走的是精品路线,是要上时装秀的,不是原来的地摊货!”
“如果这么明显的瑕疵都能容忍,这还是精品吗?将来还有人为这样的溢价买单吗?大家想一想,提花纺织的棉布,与印花棉布,差距究竟有多大?你们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再看看织机上的布匹,说穿了,就好上那么一点点。别人为什么愿意花高出印花布几倍的价钱,来买你的提花布?那都是对生活品质有追求的人,对美有追求的人!”
顾盼笑着说:“这样的人往往都有强迫症,对任何瑕疵都没有容忍度,都不会将就。可是,我们的七彩棉的消费群体,恰巧就是他们。我们能怎么做?”
“大家别看这只是一根纱线,可是,这是我们的质量线,也是我们的生命线!”顾盼顿时严肃起来,“对于我们七彩棉小组,这就是一根红线,一根不能触碰的红线!在七彩棉试车的第一天,我们就要牢固树立这个意识!”
“所以,这次事件的责任人都要按照规定处罚,穿扣的杨雪,罚款五十。检验的顾盼,罚款二十。处置的戴洁,罚款十块!”顾盼说,“这些割下来的七彩棉,我会做成手帕,每个职工发一个,上面写着质量至上四个字!大家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大家喊道。
七彩棉小组成员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顾盼开始重新穿扣。新设备正处在磨合期,不断发生故障,古朗也是处理完这里的停台,那边又出现跳梭。
一直忙到了晚上六点钟,23号台位重新开机,看见运转正常,顾盼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肚子饿的咕咕叫。
古朗走到顾盼的身旁:“肖潇呢?”
顾盼捋捋鬓角的发丝:“戴姐去接了——哎呀,我忘了,今天是六一,说好了今天下午带她去河滨公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