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正文卷第两百八十五章龙门这一场大雨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有准备和没有准备的区别的。
吴山和李春芳正撑着伞在各处巡视,冷不丁看见一个号房门口被遮挡的严严实实,一阵狂风挂过,屋檐下的灯笼被吹的呼呼作响,但遮挡着号房的门帘居然一动不动。
“掀开。”
监考兵丁立即掀开门帘,吴山探头看见一个坐在矮凳上的青年讶然转头看来,右手持笔,手边是砚台,左手边用一块木板隔开,那边还放着一杯清茶,显然,这是为了防止茶杯不慎倾倒污了考卷。
吴山没有说话,视线迅速在号房里转了一圈,上面是一把油伞顶着,墙壁上的裂缝都用油纸补上,两块号板竖在一边无甚用处。
吴山的视线落在号板边的煤炉上,“谨防煤毒。”
钱渊送去感谢的一瞥,但没有说话。
吴山松开门帘准备离开,身后的李春芳啧啧的试着推了推门帘,又看了眼门楣上那原本没有的木棍。
会试的时候下雨是非常可怕的,不说号房的天花板、墙壁都可能漏风漏雨,最关键的是号房太小,又没有门,一般考生都是面向门口方向而坐,一旦碰到恰好是这个方向的风雨,躲都没地方躲!
钱渊早就做好了准备,他是横向坐的,箱子上有一道凹处,可以插入一块木板,一方面是为了在另一边放茶杯,另一方面就是为了防风雨。
下雨之后,钱渊第一时间将考卷塞进箱子里收好,找出一根木棍,一个小巧的铁锤,几根钉子,将木棍固定在门上,然后将一床被褥放上去像晒被子一样悬挂起来,正好将门遮挡的严严实实。
不过下雨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寒冷,二月初大约是阳历三月,北京温度本来就不高,一下雨,温度陡降。
你要用炭盆取暖,得小心中了碳毒,不用炭盆取暖,那就得小心被冻僵了。
每次碰到会试有大雨天气,考场总会抬几具尸体或者几个被冻得硬邦邦的考生出来。
蜂窝煤炉更容易中毒,钱渊已经将炉子熄了,心里有点惴惴不安,之前虽然提醒过,但鬼知道那帮人记不记得,看刚才那考官严肃的表情,钱渊真怕那帮人中有谁出了事。
定定心神,钱渊继续开始打磨工作,已经是最后一篇五经题了,其他考生在大呼小叫甚至哀嚎的时候,钱渊稳稳当当的坐在号房里专心致志,甚至因为厚厚的门帘,声音都不怎么能传进来。
将七张草稿纸从头到尾在核查了一遍,检查有没有什么忘记避讳之类的错误,钱渊才开始正式誊写。
一直到深夜,终于将七道题都誊写完毕,钱渊叹了口气,仅仅以八股水平来说,他真的只能算是中等偏下,能不能登科实在是很难说的。
最近两个月,随园里几乎每三四天就有一场会文,抛开徐渭的冷嘲热讽来说,最公允的评价应该来自陶大临,他是如此评价的……完全看运气!
钱渊掀开门帘,才发现头顶的月亮正洒下皎洁的月光,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巷子通道的地上不是青石板,只是黄土,已经是一片泥泞,还能看到大大小小的水洼。
活动了下手脚,钱渊向门口监考兵丁笑了笑,“辛苦了。”
兵丁无言以对,自己已经干这行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举人老爷,白天睡觉,晚上考试,其他的不说,累的自己站在这儿都打晃。
想了想,钱渊将煤炉拎出来生火,烧了一壶水,洗洗脸烫烫脚,又灌了两个汤婆子去烫被褥,因为已经有一床被褥当做门帘,今晚就有点难熬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其他考生还在忙着赶时间,钱渊慢悠悠的出来煎了两个肉粽,都是事先切好的薄片,用油一煎,香飘数里啊。
贡院外,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杨文领头带着护卫占了好大一块地方,昨日大雨,气温陡降,贡院里用吊篮送了四个举人出来,径直送到医馆去了,据说已经死了一个。
“出来了,出来了!”
几十个士子陆陆续续走出龙门,最后三四人远远冲着扎眼的杨文喊道:“帮忙啊!”
杨文带着人赶将上去,到了近处一看登时松了口气,不是少爷。
“博茂,博茂!”陈有年扶着冼烔,“快点,受了风寒,额头滚烫滚烫。”
杨文立即让人抬着冼烔上了马车去看郎中了,自个儿还是留在这,心里有点焦急。
呃,这时候钱渊还在潘允端羡慕的眼神中喝着粥,吃着煎粽子呢。
一直到过了正午,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钱渊才交卷,撑着伞丢下箱子,径直去龙门等候,反正第二场第三场都是这个座位。
龙门内已经有大批士子交卷准备出去了,有的人神情黯淡,有的人已经双目含泪,也有的人精神抖擞,不是每间号房都会遭风雨袭击的,考巷中是两排号房面对面,至少有一半不会遭风雨。
有些考生正在高谈阔论,洋洋洒洒的说起自己的文章,钱渊不愿搭理只站在外围,偏偏有人眼尖,一个相貌堂堂的士子拱手笑道:“这是随园钱展才吧,不知那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如何破题?”
钱渊认得这人,兰州皋兰人,邹应龙,在去潭柘寺相看前,曾经在徐府见过一面。
钱渊前世就知道邹应龙,据说就是他一本弹劾参倒了严嵩,是徐阶的心腹门人,没想到早在会试之前就被徐阶收入门下了。
邹应龙去徐府拜访的次数不少,几乎每次都能听到钱渊这个名字,后来也曾经来随园拜访,但钱渊对其颇为冷淡。
“未出龙门,不敢肆意,以免有串通之嫌。”钱渊平静的堵了回去,这是最好的理由。
邹应龙嗤笑几声,“怕是这三日只吃饱喝足吧?”
关你屁事,钱渊面无表情的换了个方向,偏偏邹应龙还不罢休,横跨两步想直面钱渊,却冷不丁将旁边一人撞倒。
邹应龙一个激灵转头看去,却松了口气,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脸上沟壑纵横,这属于那种没什么前途的。
一般来说,过了四十岁才中进士,在仕途上就很难能有所作为了,就算学问再了得,翰林院都不肯要,储相储相,重要的是相,但首先要储,四十多岁中进士,等到能一展抱负的时候,怕都要致仕了。
这也是明朝科举神童层出不穷的一个重要原因,李东阳在翰林院熬了二十五年才熬出头任左春坊左庶子,从此正式坐上直升飞机,但要知道他中进士的时候才十七岁啊,换个四十岁才中进士的……二十五年,只怕骨头都化了!
眼前这老头明显已经五六十岁了,年轻气盛又搭上徐阶这条线的邹应龙当然不在乎,只略微拱拱手就不再理会。
这时候,龙门开了,众人举着伞陆续出去,远远就看见杨文在招手。
钱渊扶住那白发苍苍的老头,咧嘴笑道:“伯鲁兄来信,要晚辈照料您呢。”
老头还没反应过来,钱渊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脚将邹应龙踹飞。
“震川公何等人物,你不慎将其撞倒也就罢了,连句道歉都不说,你还治《礼》,治个屁啊!”
“圣贤文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认识归有光的人不多,但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士子就不多了,提前交卷出来的士子不少都是来自南方,谁都知道归有光这个名字的分量,纷纷出口谴责。
众目睽睽之下,邹应龙只能在钱渊劈头盖脸的怒骂声中灰溜溜的滚蛋。
归有光有些无奈的举着伞站在那,他说不上气度宽宏,但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发怒,他也不觉得钱渊是那种正义感十足的人,踹这脚十有八九是有意为之,自己只是个借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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