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根基太浅,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到何进、何苗兄弟必有一人是大将军,两人任职路数就是大将军的路数。
他人能够看到两兄弟的大将军路数,自然会有人提前落子在两兄弟身上,两兄弟身边也就有了些幕僚、书佐,但都是些小虾米,真正的才智大鳄是不可能过早入场的。
也恰恰如此,何家兄弟并无真正有本事且可以托付性命的人手,更何况‘使匈奴中郎将’一职本就危险重重,即便留在长城之内的定襄、雁门两郡,同样是随时要命的地方。
一方面没有忠心可信的人手,一方面又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商议了大半日,两兄弟还是拿不出合适的人,着实把何进愁的不轻。
何进愁的要死,何苗虽也担忧,但他的担忧有些不同,只是因何辅太过年轻,担忧太过年轻的侄子出了意外。
何家虽然是南阳屠夫子,但这不代表何进、何苗就丁点眼光都无,他们能看出何辅的不同,能够看到何辅在外领兵的好处,可何进毕竟是老子,是一家之长。
何进想要掌控一切,何苗又有不同,他是家中万年老二,谁做老大他都没有意见,若今后爷仨在朝,何苗绝对会一心一意站在何进背后,可皇宫内不是还有个妹妹何皇后吗?不是还有个史侯吗?
何家的权利来自于何皇后、史侯刘辩,何苗本姓朱,与何进有兄弟名分,却无一丝血缘关系,但他与何皇后、刘辩有血缘关系,而何辅又是刘辩的伴读,小哥俩关系很是亲近,如此之下,何苗就成了“墙头草”的摇摆不定,面上支持何进,心下却更为倾向于崭露头角的侄子。
不仅何苗倾向于侄子何辅,皇宫大内的何皇后也越来越喜爱为自己赎罪的侄儿。
孙氏是何府大妇,回城了,中午自是要回何府吃顿午饭的,而此时的何辅却跑到皇宫,用着马车拖拉着无数街面上购买的小礼物,诸如风车、小木马、桃木剑……什么的,还有一些是特意给皇帝姑父、皇后姑母和一干宦官们的礼物。
刘辩打小在何辅怀里长大的,对魁梧高大的大兄尤为亲近,刚来到后宫见面时,就跟个小猴子似的抱着他大腿乱蹬,原本教授的礼仪全被丢到了爪洼国。
几年前,何辅就知道皇帝姑父又抠又小气,若是没看到十余颗拇指大小珍珠,即便自个正在吃饭,那也绝对不会招呼他一同坐下!
刘宏看到木盒里躺着的浑圆珍珠,这才露出些满意,看着抱拳恭立的何辅。
“你小子每次前来都赶着饭点,坐下一起吃吧。”
“诺!”
何辅抱拳一礼,这才低身将抱着大腿乱蹬的小表弟抱起,抬头见到姑父不悦时,又是挠头一笑。
“也只有姑父这般有情有义又宽宏大度的皇帝,侄儿才能混账胡闹些。”
刘宏微微点头,又神色淡然看向皇后。
“小痴虽混账了些,却也算忠义之人,把辩儿教导的也很好,库里还有些上好布匹,浑小子离开时,你选上几匹。”
何氏一边为刘宏倒着酒水,一边点头答应。
“陛下说的是呢,小痴自幼聪慧异于常人,辩儿也多学会了许多呢!”
别看刘宏又卖官又建裸游馆的,但他在文学上却不输于寻常经学大家,听着何氏话语也不由微微点头。
何辅如同往常,为张大嘴巴的小表弟喂了口饭食,与一家人闲聊似的开口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姑父若非是九五至尊,那也必然是闻名天下贤达名士!有大贤姑父在前,史侯表弟又岂能差得了?侄儿不过是个伴童,当不得姑母夸赞。”
刘宏很是满意何辅的会说话。
“你小子行事鲁莽,却也是个识货的妙人!”
“赐酒!”
刘宏大手一摆,伺候的郭胜忙双手从刘宏手中接过酒水,弓着身子走到已经站了起来的何辅。
“谢陛下赐!”
这一刻,又成了何辅嘴里的“陛下”,但刘宏对此极为满意。
看着何辅饮下酒水,又跪坐在刘辩小几下首……
“郭公公说,小痴入城后又去了蔡府,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回了趟家,想来是知道了朝堂上的事情,你小子是如何想的?”
“侄儿想着……”
“陛下,太后与董侯求见。”
就在何辅正要开口时,房门外一青衣小宦官推门走入,话语刚落,头戴凤冠的董太后已经走入房内,刘宏、何氏、拉着刘辩小手的何辅也一一站起。
“母后(母后)。”
董太后没有太过在意刘宏、何氏的见礼,而是在一宦官搀扶下,来到本该是皇帝主位前坐下。
“都坐吧。”
董太后坐在了刘宏的主座,刘宏无奈,只得在老娘身旁又加了个座……
看着一干人抱拳坐下后,董太后看了眼有些拘谨、畏惧的刘辩,以及刘辩身边的何辅,又转头看向身侧的刘宏,面上毫无一丝表情。
“听说一屠家子竟能随手拿出数万万钱,哀家原本是不信的,并不相信一屠家子能在数年内积攒如此之多财富。”
“只是近些日,宫内越传越邪乎,哀家也不得不相信了。”
董太后转头看向一脸不悦的何氏,嘴角略微上扬了些。
“一屠家子,入宫仅数年,却能随手拿出数万万钱,更是拥有门徒数万,有无反叛心思且不论,自个贪了如此之多民脂民膏,却如此吝啬,仅送入内廷仅三五千万钱,是不是就有些不妥了?”
“母后……”
“啪。”
面色不悦的何氏正要开口,何辅却有意无意拿起象牙筷子,但在拿起的时候轻敲了下淡白色玉碗,一手夹了根青菜去喂张开了些的小嘴巴,一手拿着玉碗接着,像是担心菜汁弄脏了小表弟的前襟……
轻微声响落在何氏耳中,何氏也不再多言,而是双手交织放在小腹,此时娴静的她着实有了些母仪天下的尊容。
何辅没有在意他人眼中的怪异,一边喂着年幼的小表弟,一边玩笑似的与董太后话语。
“太后说的不错,姑母即使贵为我朝皇后,根子也还是屠家子之女,我何家是南阳宛城一屠家子,纵然每日宰杀千百口猪羊,那也甭想积攒了多少钱财,又哪里能够随手拿出数万万钱来?”
说到此处,何辅用着衣袖为刘辩擦拭了嘴角,轻声叹息……
“小痴年幼爱做梦,梦里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有时梦里在洗澡,河边又无人,就在河里撒尿,结果醒来后,这才发现自己尿床了;有时梦见掉山里了,醒来却发现掉床下了;有时……有时小痴哥哥也会梦到自己成了征战杀敌大将军……”
看着刘辩连连点头,好像他尿床时就是这般,而众人又是好笑又有些不解。
“男儿何不带吴钩,
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
若个书生万户侯?”
……
何辅很是喜爱小表弟深邃又纯净的眼睛,冲他一笑。
“每个男儿,即使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即使是宫内小公公们,他们也会梦想着统兵数十万,也想着有一日大漠射天狼豪情壮志。”
“莫把亭长看等闲,
平民成就帝王天。
先机胜算关中入,
鸿宴溲离灞上还。
暗度陈仓施妙计,
重围垓下写奇篇。
休言无赖胸无墨,
善用英才唱凯旋。”
何辅轻轻点着刘辩小鼻子,低声轻笑。
“辩弟是皇长子,当牢记‘英雄不问出处,富贵当思缘由’这句话语,万万不可轻视低贱之人。”
刘辩连连点头答应。
“嗯嗯,辩儿记着了!”
何辅旁若无人与刘辩低语后,这才看向一脸阴沉的董太后,微笑抱拳。
“何家只是一屠家子,就算割肉贩卖,那也养活不了三五人,只因小痴的先生无子无女,给小痴遗留了些钱财而已。”
“先生活着的时候,时常教导小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先生活着时候,虽劳苦奔波赚了些钱财,却依然生活简朴若乞儿,所赚钱财皆用来收养了些孤寡,给他们活下去的生计,教导他们忠君爱国……先生虽已病逝,小痴亦不能断绝先生之志,故而才有破家以戍边守国,故而才有数千忠勇兄弟不惜性命护国杀敌……”
何辅又挠了挠头……
“人有七情六欲,小痴也并非毫无私心,正如‘若个书生万户侯’一言,小子也向登上云台成就一番事业。”
宦官赵忠看了眼挠头小子,在董太后耳边轻声开口。
“太后,小何将军确实是忠心我大汉朝的。”
张让、郭胜等人全都默默点头,董太后见他们都如此,想要再开口什么“屠家子”就不合时宜了,小混蛋都把太祖刘邦的“无赖子”搬了出来,她还能如何?
可看着眉眼弯弯的何氏,董太后又没由来的一阵厌恶,连同丁点大的刘辩也厌恶不喜起来。
“哼!”
“身为皇长子却孟浪无行,哪里有丁点皇家威仪?”
听到董太后竟然攻击儿子,本就性子泼辣、霸道的何氏又哪里愿意,两道细长眉头瞬间竖起……
“呵呵……”
就在何皇后恼怒欲要对怼时,何辅突然笑了。
“今日小痴前往蔡博士家中,蔡博士、卢博士可是把小痴骂了个狗血淋头,言小儿怎能大丈夫?”
“小子也是年少轻狂,就用先生诗句怼了两位博士一回,这首诗句是这么说的……”
“大鹏一日同风起,
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
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
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
丈夫未可轻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