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刃

【王向着西边走去, 涉过冰冻的河流。

她用刀划过树皮,用双手汲取甘甜的树汁,喂给地上的濒临死去的马儿。

骑士们没有与之同行, 这是属于王一个人的战斗。

除了一个人。

更准确的来说, 祂并不是完整的人, 而是‘天’赐予王的礼物。

祂是王的背面, 王的影子, 王一切的黑暗与恶。

月亮散发了鲜红的血光, 正如这片疯狂而无可救药的大地一样。

祂隐于树林的阴影之中, 注视着王。

纯净树汁洗清了她银色盔甲上的血污,却洗不清她双手染上的罪恶。

那本应该由祂来承受的罪恶。

祂是王的锋刃,王的怀刀, 本应为王承受一切暗面之人。

但王拒绝了一切。

即使是在现在,王依旧拒绝了祂。

祂不懂得,王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兵器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使用乃至废弃。

王注意到了祂的目光,抬起头看向他。

“你的做法毫无意义,没有人会记住你的好,你只会死在无人的荒野, 被巡回的夜鹜啄食尸体。”

祂说道。

“……是啊。”

王笑了, 握住祂冰冷的手部覆甲, “我之所以这么做, 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而已。”

无法理解。

祂想。

王是个很矛盾的人。

她可以面不改色的利用任何一个人, 哪怕是仰慕她的人, 却又会为每一个死去的人落泪, 哪怕是她的敌人。

对祂来说, 敌人就是敌人, 活着就该死,死了就该被遗忘。

但她说,那些都是她的老师,死亡只是对于他们的奠祭。

祂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祂并不是真正的人类,也或许是因为,从没有人教导祂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祂是天送给‘王选者’的礼物,是武器,是锋刃,唯独不是独立的人。

可王否定了武器的存在价值,这让祂感到怨恨,又感到迷茫。

那么,祂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诞生于这个世上的呢?

不知不觉之中,祂将那些埋藏于心里的话通通都说了出来,王静静地聆听,地上的马儿终于还是死去了。

她垂下头,用手合上了马儿的眼睛,又掬了一捧树流出的汁水。

大多数时候,祂都摸不清王的做法,就如同现在。

她将那捧透明的树汁从祂的头顶泼下,就像是新生儿诞生时,教堂神职人员所作出的洗礼那样。

“你是为了得到自己人生的意义,所以才诞生于这个世上的。”

王望着祂睁大的湛蓝双眼,如此说道:

“无论美丽,无论丑恶,如同树上生出的新的枝丫,你是为了这个而诞生的。”

祂忍不住说道:“但作为你的锋刃,这才是我的命运。”

王沉默了。

良久,她才笑了一下,“是吗,那也不错。”

“现在,我们该继续启程了。”

……

然而,然而,做出了这样承诺的王,最后却亲手将剑穿透了祂的胸膛。

“我将我的跟随者弃置于此,以此作为对天的反叛。”

那双祂所喜爱的,如同黄金一般的眼睛,如今一片的冷肃,像是满载了尼尔斯卡永不融化的冰雪。

王啊,你不要你的锋刃了吗?

祂颓然倒下,但却紧紧地,紧紧地注视着转身离开的王。

她赋予了祂活下去的意义,而现在,她却又收了回去。

那双眼睛流下了两道鲜红的血泪,久久的,凝视着那人的背影。

直至,消散在了空气中,再无踪迹。

晚安,晚安。】

……

“首领,距离你陷入昏迷,已经过去了共计14个小时。”

港口Mafia大楼的顶层,尾崎红叶说道:“经查明,是魔人费奥多尔的部下所设下的诅咒。”

“与您一同被诅咒的,还有武装侦探社的社长。”

“同时受到诅咒的两人,只有一方能够活下来,以此作为要挟。让大小组织之间内斗,最后两败俱伤。”

她的脸上带着些寒意,遮挡于扇子后的唇角看上去极其冰冷,“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中也已经去处理了,估计侦探社的人很快也会过来。”

“……我清楚了,红叶君。”

森鸥外躺在病床上,剧烈的疼痛让他一时半会儿直不起腰。

每当出现这种情况,他就会无比的想念与谢野晶子的异能。

啊啊,所以说都怪那个侦探社的,干什么拦他那一下子呢。

【请君勿死】,多么好的异能力。

“那么,妾身便先行告退。”

尾崎红叶微微欠了欠身,从房间中退了出去。

她并没有说些什么‘需要在此保护您’的话。

因为,接下来的时间,属于另一个人。

一个,即使是在港口Mafia的内部,也几乎没有人知道的人。

“都听见了吗?”

空荡荡的房间中,森鸥外如是说道。

而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之中,便兀的多出了一个人的呼吸声。

“听到中也已经去处理了。”

那人说道:“不过,武装侦探社的人大概是不会那么轻易好对付的。”

“哒,哒。”

几乎近似于无的皮鞋与地毯触碰的声音,从那道男声传来的地方响起。

来人一头如黄金一般闪耀的金发,湛蓝双眼中映出森鸥外憔悴的模样,“单论那位太宰治,就不太好说,不是吗。”

“是啊。”

森鸥外笑了一下,但或许是诅咒的疼痛感过于强烈,他的嘴角刚刚挑起,便被他自己给拉平了。

“魏尔伦君,你觉得那边会做出怎样的手段呢。”

他说道。

被称为魏尔伦的男人,同时也是港口Mafia五大干部之一,说道:“他们有两颗大脑。”

一切已经尽在不言之中。

一颗大脑,琢磨如何破除诅咒,必要时候可以和港口Mafia开战。

而另一颗大脑,则是琢磨如何解决诅咒背后的主谋,必要时候可以和港口Mafia合作。

当然,当然——这些其实都是借口。

这座城市被三刻构想规划于其下,不管是位于黄昏的武装侦探社,还是位于黑夜的港口Mafia,都必不可少。

外人想要看到他们之间打起来,却殊不知,这是他们之间的相互制衡。

魏尔伦用重力操控着一只椅子飞了过来,优雅地落座,“但不得不说,您这一次表现得确实有些狼狈了。”

“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老鼠罢了,值得这样以身犯险吗。”

“也不算以身犯险啊……”

森鸥外咳嗽了一声,“后面有猫在盯着呢。”

受到诅咒的影响,他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好受,尤其心脏跳得特别快。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爱上妻子的那一刻,那个时候,他心脏也跳得特别快,一度让他以为自己是患了什么心脏病之类的。

哎呀,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有点怀念。

这种死亡与爱相伴的感觉,真是让人难以放下。

魏尔伦对于他的话没有什么反应。

说他傲慢也好,作为曾经法国的超越者,这世上很难有什么能让他感到惊讶的东西。

魔人对于其它人来说是非常恐怖的存在,但对于他而言,却还是有点不够看。

想要被他看在眼中,至少也得有超越者的实力吧?

超越者和普通异能者之间的距离,就如同一条东非大裂谷那样的大。

而他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他与这位港口Mafia首领之间未完的交易。

在那交易完成之前,他愿意将自己的力量交由对方差遣。

但不要误会。

从于实验室中诞生拥有记忆到现在,他所认定的,所唯一承认的‘主人’,有且只有一人罢了。

……即使,那个人亲手抛弃了他,他也仍是王的锋刃。

她还欠他一个答案。

魏尔伦突然冷哼了一声,如同惊雷一般,猛地向着前方丢出去了一柄小刀。

“唔!”

那空气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声。

下,能够营造出来幻象,属于是杀人越货必备之异能力。

“小子,你的呼吸声太吵了。”

魏·超越者·尔·前法国暗杀王·伦锐评道。

“……!”

谷崎润一郎什么都没有说。

只消一眼,他便知道自己与眼前男人之间的差距,自然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想法。

——与谢野晶子只能够治疗濒死的病患,治不了死了的人。

“唰——嘭!”

在得出结论的瞬间,他便在毫不犹豫的向着森鸥外抛出了自己手中的小刀的同时,撞碎了顶层的玻璃,向外面跳去!

那刀在他的用力之下,向着森鸥外的头部飞去,然后——

重力将其停止在了距离他眼睛还有1mm的地方。

“哎呀,好险。”

森鸥外眨了眨眼睛。

明明能够瞬间就将这把刀停下来,结果非要等到这个时候才出手……果然,魏尔伦君对他的意见很大啊。

“魏尔伦君。”

首领大人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笑来,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你说,魔人所寻找的东西,是否与你所寻找的相同呢?”

“……”

魏尔伦的表情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知道魔人的长相,对于情报员来说,想要知道这个并不算多难。

但是。

他·并·没·有·见·到·过·魔·人。

他知道那条龙的存在,会来到这个国家,也可以说是追着那条龙来的。

王舍弃什么,都不会舍弃那条该死的龙。

但是,他从未(在梦中)见到过那位魔人。

“请您好好休息。”

故而,魏尔伦并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下去的欲望,只是淡淡的说道,然后转身便走。

于是,这个被撞碎了玻璃的空房间中便又只剩下森鸥外一个人。

“……唉。”

因为诅咒,即使他想睡觉,现在也睡不着。

更别说,由于刚刚做的那个梦,他实在是不愿意入睡。

赝品就是赝品,假货就是假货。

他的妻子就算恨他,也不是噩梦里的那个恨法。

太浅显了!

他们之间可是很甜蜜的恨啊,好不好!是那种比随处可见的爱要深刻得多的恨哦!

由流动的文字所构成的光一闪而过,房间中多了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此刻没有外人在这里的缘故,他的异能力:Vita Sexualis所化成的人偶,并不是以那个广为人知的金发小女孩森茉莉的形象出现的。

黑发金眼的女性,坐在魏尔伦刚刚坐过的椅子上,握住他伸出来的手,只是看着他,却并不说话。

她看上去还是那样的年轻。

但是他却已经……

“阿紫。”

森鸥外叹息道。

人偶却始终不曾言语。

因为他并没有赋予它性格,仅仅只是将过去的那个人投影了出来而已。

一种远超出诅咒所带来的疼痛的,巨大的悲伤,突然击中了他,带着梅雨季难言的潮湿。

“稍微,有点困了啊……”

再次,他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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