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噔噔噔!

虽然森鸥外出场的时候是没有什么出场音效, 但藤原雅自己在心里给他默默地配了个音。

不得不承认,刚刚一回头发现身后多了个人的情况确实吓到她了。

就像是在玩恐怖游戏的时候,本以为自己干的事情万无一失, 然后一回头发现BOSS正在微笑着看你一样。

就像现在。

来人一步一步的向她所在的地方靠近, 而她不由自主的,捏紧了自己手下的藤椅。

这座藤椅从藤原紫小时便在这里, 而今, 已然经过了双十岁月。

它的边角上生出了刺,使得人微微一用力,便会被那刺给扎得生疼。

该解释什么吗?不,作为藤原家人, 她想要回自己家根本不需要向森鸥外说些什么,这是她作为人所拥有的最基本的权利。

但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曾经表现出来过不希望她来这里的想法……

“担心我?”

藤原雅始终保持着警惕,即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全然相信, “谢谢。”

见到她这个样子, 森鸥外轻笑了一声。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 让人无法看清他所拿着的到底是花还是枪,就那样走到了她身边。

“窗外的花很好看, 是叫绣球花吗?”

——有点像是没话找话说。

“算是吧, 但我个人而言的话,更喜欢叫它紫阳花,更具体的品种就不太清楚了。”

“听说有个品种叫无尽夏, 但我不知道它是不是。”

她没有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那些花,仍是看着他, 慢慢的说道。

其实植物哪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呢?只不过是人为的为它们赋上的名字而已。

紫阳花听上去比绣球花好听点。

“紫阳花。”

森鸥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浓紫色的眼睛眨了眨, “我以前没见过这种花。”

他用手扶着藤椅的椅背,越过玻璃窗去看窗外楼下的花,好像真的很感兴趣似的。

而伴随着他的靠近,他身上的那种,略微有些浓重的福尔马林的味道侵染了她的鼻子,使得她有一种想要打喷嚏的冲动。

但她忍住了。

这人刚刚干什么去了?解剖了个人吗。

“一般来说,这个花盛开在梅雨季,是种很娇贵的花,没人照顾的情况下开得这么好,也很少见。”

藤原雅试探性的向外伸出了一些触须。

算是一种对于‘藤原道長之死’的试探。

“人在没有长辈照顾的情况下,也能够活的很好。”

森鸥外说道。

他悠哉悠哉的,很是轻松惬意的样子,像是根本没有听出来她话中的隐喻,“由此可证明,自然万物各有其生长的规律,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

行吧,就知道对这狐狸用这种简单的试探不行。

藤原雅偏过头去,也看向那些花,“确实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但再怎么说,人也是社会性生物,长期的脱离群体也不行。”

她垂下眼睛,“紫阳花最好看的时候,并不是它就那样生长在土里的时候。”

“而是被摘下整株的花,放到水里面充分的浸泡,让那些未展开的花叶都展开了时。”

“人类的审美干预,与花的自由生长,差别就在于此。”

“那你觉得哪样比较好看?”

森鸥外反问道。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顺着椅背向下,扶在了她的肩膀上,微微用力,让人能够感受到他的存在。

“……自然生长。”

她答道:“与其把它摘下来,然后浸泡到水里享受那短暂几天的盛放,我更希望看到它在花头上自然的凋零。”

听到她的答案,他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

“那我就是喜欢人工干预的那种了。”

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那些花,“既然有能力达到最好,那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都说六月的天就像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个空档,外面的天肉眼可见的升上了乌云。

那片乌云被大风吹着,从山的那头吹到山的这头,与湛蓝的天泾渭分明,像是被人泼上去的稀释了的墨汁。

“哗啦啦”的,倾盆大雨说下就下。

藤原雅看了一眼他,又慢吞吞的把头转了回去,“是吗,看来我们不太一样。”

就像是,森鸥外为了进入上流社会可以用最快的方式,娶个有权无钱的旧贵族当妻子,而她就干不出来这种事。

你知道这是最方便,也是最快捷的方式,是最优解。

但你就是不想这么做。

无关原则底线,只是想不想做的区别。

“……柏林的夏天也会这样下雨。”

森鸥外突然说道。

这个房间中只有一个座椅,而显然藤原雅不怎么想要让他坐自己腿上,一直站着也有些累。

他用随身带着的手绢抹了窗台上积着的灰,折叠了一下放回口袋里,然后歪歪的坐在边缘处。

“下雨的时候,天变得闷热闷热的,会起雾,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天上下开水了。”

他对着她弯了弯眉眼,“那个时候,我最讨厌下雨,因为下一节课的教室在另一栋楼里,搬着实验器材时根本没有手来撑伞。”

“实验器材?”

藤原·文学生·雅,对此有些好奇。

“大体老师之类的我们不能搬出来,一般要搬着移动的也就是些骨头架子。”

他露出了一副回忆的表情,“并且,也不是每个学生都能够碰到大体老师的。”

“上课时间也就那么一个多小时,每个人分到的时间也就几分钟,得靠抢的。”

藤原雅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一大群人高马大的医学生,为了谁能多摸一会儿大体老师而大打出手。

——森鸥外是被打的那个。

那画面太美她也想看。

她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逗笑了,忍不住的露出了一个笑。

“我没去过柏林,但感觉很有趣。”

她歪了歪头,看着他说道。

毕竟很穷嘛,长这么大出过最远的门,是学校统一的不需要出钱的游学去北海道看雪。

“大部分时间还是很枯燥的,也就做实验和上手实操的时候会有意思点吧。”

他低下头,将她的手翻了个面,看了会儿她的手掌心,又翻过来,“你的手很稳,说不定比我更适合拿手术刀。”

“医生的手必须要稳呐,握着患者的命呢,一个不小心,入刀的位置歪了那么一点,就要有大问题。”

藤原雅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又不太确定。

在之前的入梦世界中,夏目漱石也是个聪明人(猫),但他给她的感觉和森鸥外给她的就完全不一样。

大概是,一个她比较清楚不会害她,而另一个就比较未知的原因吧。

一个她能够放下心来,像是对待师长一样的对待对方。而另一个,她一旦放下自己的警惕心,怕是马上就被吃的骨头都剩不下。

“那既然只有那么一点时间能够摸到大体老师,那你又是怎么锻炼自己的技术的呢?”

她看着他,慢慢的说道。

森鸥外的表情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像是完全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个问题。

一般的人,一般都会问问当时淋雨淋没淋感冒啊,或者安慰一下对方之类的话吧?

但对于他而言,那些关心其实并没那么重要,甚至会显得有些虚伪。

她这么说话,反而正好问到了他的好球区上。

他们是同一类人啊,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也是不会变的。

“……想要做到的话,总有办法嘛。”

他移开了些视线,“和负责仪器室的同学打好关系,等到晚上的时候可以自己去看看。”

具体一点的话,其实算是贿赂吧,一些小恩小惠的换来实践的机会,在他看来倒是很值。

“晚上。”

藤原雅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表情一时间有些凝重。

——大半夜的不睡觉,去和大体老师(尸体)同处一室?

这人胆子还真是有够大的啊。

“是啊,有时候房间里的灯还接触不好,一闪一闪的,窗户也被风刮得噼啪响。”

他感慨状说道:“也不知道后来学校有没有改善好条件。”

——不,这个再怎么听都是闹鬼了吧?!

藤原雅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欲言又止,“你……不害怕?”

“害怕什么?”

“不害怕闹鬼之类的?”

“这个嘛——”

森鸥外笑了起来,“我从没想过。”

但很快,他的表情一时间变得很淡很淡,“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存在什么鬼魂之类的东西。”

“会说什么有鬼啊,害怕鬼啊,说到底就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心虚罢了。”

过去能够杀死的人,就算是死了,想要再杀死一遍也不会难到哪里去。

所以,对于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他抬了抬眼睛看向她,“再说,大体老师都很值得尊敬的,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死后捐出自己的身体供后人研究的崇高精神的。”

“不过,哎呀,阿紫你是害怕鬼吗?”

“……那倒也没有。”

藤原雅摇了摇头,“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我倒是还挺想见见它们的。”

“会是和生前长得一模一样,维持着死亡那一刻的样子,还是定格在自己最想定格的时间?我有点好奇。”

倒不如说,作为作家,她对一切能写进书里的事物都抱有好奇心。

害怕的情绪可能刚一露出苗头,就会被她一把抓住,细细分析自己的心境是怎么产生这种情绪的,再把它们写进书里。

经历过和没经历过的东西,写出来确实是存在差别。

所以,她一直很珍惜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力求将它们都刻在脑海中,想用的时候就立马能够拉出来用。

这么说来,她其实算是体验派作家吗?

“好奇心啊。”

他叹了一口气,“阿紫你今天回到这里来,也是因为好奇心的驱使吗?”

——好家伙,他这是连理由都给她找好了吗?

挺好,她正愁该怎么把这个事翻篇翻过去呢。

“不可以吗?”

藤原雅带着些挑衅的说道。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

森鸥外轻笑了一声。

他斜坐在窗台上,朝着她的方向微微俯下了些身子,用手轻轻地附在她的脸侧。

“只是,你也需要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一点点的代价。”

雨声渐大,潮气弥漫。

“嘶!”

她一把推开他的身子,锁骨上多了个牙印,正在往外渗着血,对着他怒目而视,“你!”

而他却笑得开心,带着些意犹未尽的语气说道:“亲爱的,只是一点点的代价,不要那么吝啬。”

“只是,一点点的代价而已啊。”

【森鸥外当前好感度:60】

【《Vita Sexualis》其六,已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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