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不多时,一个穿着长袍的中年人被请来,这人一双卧蚕般的眉,极富阳刚之气。走起路来龙行虎步,自有一番威仪。
周梅云见到此人,鼻涕眼泪一起出来了:“叔父啊,叔父!那日匆匆一见,叔父可知,侄儿差点就死了哇!”
周华良仍旧穿着那日初见时的月白袍子,脸色略显苍白,但他很好的掩饰住了眼中的一抹疲惫,大笑着说:“大郎啊,叔父这些时日忙着其他的事,那日匆匆一见,却是冷落了你,不要怪罪叔父啊……”
两个人份属叔侄,其实真实年龄相差不过十一二岁。说是叔侄,倒更像是长兄与幼弟。周华良老父早丧,幼时全凭长兄周华安护持,周梅云亦是如此。
二人这一番见了面,真真是说不完的家常,道不尽的情谊,倒把土谷祠显得有些多余了。
好在土谷祠此时一心只在大感惊奇上,他极不合时宜的声称造物者实在惊奇,任谁也料不到周先生这般出众的人物,侄儿的相貌却是这般的……不似常人(周梅云忧郁中)。
周华良果然气度不凡,言辞中非常赞赏喻超白的义气,也夸赞了白狼最后肯舍身的勇气,且小小年纪,遁术出色,他认为这二人日后都是可塑之才,希望帮上一把。(但由于不曾细看白狼,在他的语境描述中,白狼是以一个人类少年的行为及道德标准衡量的。)
提及周梅云,他先是赞赏侄儿大义为先,但是却认为他功力还浅,不应该孤身犯险,惹得两个朋友跟着一同身陷险境——说到这里,周华良顿了顿,继续平缓的说,周梅云最大的问题是离家时不吭一声,惹得家里鸡飞狗跳……
周梅云打了个冷战,这便是叔父在生气了。
叔父这么好的脾气,都被气成这样,母亲和婶婶得气成什么样,他心里实在是没底。
周梅云听得唯唯诺诺,但支支吾吾地表示,自己是听说了有高产作物在此,想着叔父有事在身,家中又忙于贱价卖地给流民,所以自己先做了主张。
周华良挥了挥手,颇为无奈地表示,他当时听说周梅云不知所踪,急得摸不着头绪,偏偏又另有要事要办,急得都不知如何是好。更兼婶婶和大姐(周梅云的母亲)成日哭哭啼啼,见了他面便念叨周梅云失踪事件,好好一个家,后来她几番劝慰,本想是劝好了——谁知两个女人倒是不哭闹了,反而一个赛一个的寻死觅活。
周梅云的婶婶是个嘴硬心软的妇人,她瞧着大姐哭哭啼啼,心里憋闷得慌。婶婶自从嫁进了周家,一路与周华良互相扶持,恩爱和睦,早将周梅云当作亲生儿子,平素倒是恨他游手好闲的不成器,这番跑得不知所踪,一颗心摔得支离破碎,哪里还坐的住?也来他面前撒气,还放话若找不着大郎,姓周的你别进老娘的门……
就为着周梅云离家,好好一个家,生生闹得鸡飞狗跳的。周华良自己本就心急如焚,成日又被两个女人撒气,哪里还能睡得着?他何尝不想找到周梅云,可这陇右若要藏一个人,纵然他是周华良,哪里又定能找得到?
好在他的儿子周昊阳提及,周梅云对于高产作物一事,极其上心,不妨从这一方向入手。
有了方向总比没有强,周华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因而拜托了老四刘长派遣了规模不小的傀儡,空中陆地的乱找。
与此同时,他本人马不停蹄,特意来三寸钉部五谷庙等候。
这些时日来,周华安做的事情也不安生,周华良又不得不两头的跑,人是一天好觉也没睡成。
说到这里,周华良感慨一声,万千的幽怨化作了喜悦,天可怜见,如今万幸是等来了,否则茫茫大漠,从哪里去找?
周梅云知道理亏,只好听着叔父絮絮叨叨,不敢再多说。
叔父真真是老了啊……四十出头了,不仅鬓角有了白丝,就连说话也不似当年那般直爽,开始婆婆妈妈。
周梅云想到这里,不禁鼻子一酸。
周华良是个心细的人,见此情形,生怕打击到侄儿,连忙想要改口,忽地又考虑到侄儿本身自卑,正需要一件功劳在家中才立得住。
于是周华良说,高产作物与三寸钉的教学团队已经谈好,随时可以回程。但自己突破在即,不能同行。周梅云可以先带着三寸钉们和粮种回去。
周梅云脑子颇灵光,明白了叔父的意思,大喜过望。
叔侄二人相谈甚欢,突然就有一声河东狮吼传来:“你还好意思来!”
………………
“你还好意思来!”
金大先生呵斥一声,坐在自己的虎皮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堂下五花大绑的数十人,冷笑连连。
这帮人……哼,那日远远瞧见了他们,乃是跟着孙老头子身后的护卫一流,当日朝着自己发笑的,正有他们。
金大先生是初掌大权,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土匪头子上位,这三把火说不得就得是物理意义上的了。
那孙老头子一伙走私客,与那周华良的侄儿分明是达成了合作关系,这些人却不能开罪,谁知道周华良对他这侄儿有多上心?
那些走私客做了生意回返,饶了也便饶了,可这伙护卫么……
哼,唐显生的人马虽归顺自己,其中难免还有不服的!
做马匪靠的什么?
人狠!有钱!兄弟多!
这五十多个护卫,那是上天赐下的立威工具!
这些人,一齐杀了么?金大先生眼珠子连转。
周围的喽啰们做得个贴身一般的角色,也非庸人。此际闻听首领有此一说,心中稍一揣摩,顿时个个横眉竖眼。其中几个急于表现的,当场就要来揪堂下的人。
揪人干啥?
一刀剁了,祭旗!
“杀!”
“宰了他们!”
“给弟兄们报仇!”
聚义厅内,一个个马匪们开始疯狂的嚎叫起来,乱糟糟的,显得异常血腥可怖。
“当家的……金大先生!”一个独眼的大汉走了出来,狞笑连连,“金大先生一声令下,这几个腌臜厮,我楚老三一刀一个也就剁了!”
一边说着,这汉子一边朝掌心里吐了口唾沫,揉搓了一把,一只独眼开始发红:“大先生!”
那些被捆绑起来的护卫见此情形,情知难逃一死,个个都往里缩,只有为首的一个汉子昂着头,不肯屈服。
借着火把一看,这汉子的面容清晰可见,他正是徐德龙。
徐德龙“呸”一口吐在地上,脸色涨得红了:“来!来啊!来杀老子!我把你们这帮杀不尽的贼骨头,爷爷只恨不曾早遇东家,否则定要多杀几个贼,路上也好有人垫着背!”
“他娘的!”
楚老三暴跳如雷,掏出一把尖刀就往前走,嘴里大骂:“死到临头还敢嘴硬,爷爷要剜出你的心脏,来做醒酒汤!”
“杀!杀!杀!”
“掏出心肺,做醒酒汤!”
“乱刀砍杀了,拿去做肉包子!”
“大先生,下令吧!”
厅内气势再次一变,马匪们的气势达到了最高峰,通明的火把也在这股恶狠狠的气势面前不住颤抖。
火苗不住的躲闪着,耀得一地的性子如群魔乱舞。
金大先生反而不忙了,他冷笑着伸出一只手臂,场间气势为之一滞,迅速归于平静。
只是这平静之中,正酝酿着汹涌的暗流,只消金大先生一句话,堂下众人就要血染当场。
徐德龙昂首一笑,大叫道:“来来来!大爷的血是热的,一发喷涌出来,烧不杀你们这帮贼!”
金大先生无视了这句话,支着一只手,不住的摩挲着自己剃得干净的下巴。
那里,一点点的青色胡茬正缓缓冒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