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无题(2)
(先来一章,差不多5k,下一章暂时别等了,大概很晚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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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德龙自知难逃一死,索性昂首挺胸,对着金大先生怒目而视,目光中火光熊熊,似乎要将金大先生活活烧成灰烬。
他的身后,杜老九“呸”地吐了口吐沫,狞笑道:“老子死之前还摸了几千两银票,也算做得回有钱的老爷,不亏了!尔等猪狗纵然再打家劫舍一辈子,可曾见得如此多钱么?”
楚老三又走了过来,咧开嘴露出满口的黄牙,独眼阴测测的看着这汉子。
杜老九瞪起一双牛眼,丝毫不惧。
“他娘的!宰了他!”
这句话不知是谁说出了口,立刻再次引起了全场人的欢呼。马匪们咆哮着骂出最难听的污言秽语,仓啷啷刀剑出鞘声不绝。
“这厮的嘴硬,须剥了皮,拆了骨,细细炙了吃!”
“拿开水烫死他!”
“弟兄们一人一刀,将这厮搠成肉酱!”
马匪们嚎叫着提出建议,火把将整个聚义厅照得通明,外面的天光明明正是白天,这聚义厅内却黑得蹊跷。也不知是建造十偷了工,本身背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从这厅堂的结构和采光来看,与其说这里是那部《忠义响马传》中的“聚义厅”,不如这里更像一个老鼠洞。老鼠洞里自然是不可能存在豪杰的,只有一群群贪婪的硕鼠正在得意的叫嚣着,似乎为自己便是这阴暗角落里最大的害虫而得意。
阴沉不定的光焰中,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微响不绝。不知是这厅堂漏了风,还是马匪们骂出的怪话形成了某种气浪,总之,火把飘忽不定,隐隐约约照耀出杜老九的模样。
这杜老九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一身的肌肉隆起,脸却生得憨厚。若说他是个镖师,不如说他更像个农民。
这位农民模样的汉子此时怒目而视,满脸的倔强,像极了地里他的那些背负着青天、挥舞着锄头开掘大地的同行们。
这些农民在金大先生看来无非蝼蚁一般的角色。
一只蝼蚁罢了,漫说那些高高在上,可以真正称之为“人”的物种,便是自己这样的老鼠王,也轻易便能够踩死。
然而……杜老九或者以前是个蝼蚁,可现在有了两下子本领,细究起来,却起码也是个蜜蜂。
蜜蜂这种渺小的生物仍旧算不上多么不得了,然而他们终究是有了一根刺可以予以反抗。
这根刺一旦刺出,蜜蜂们自己固然难活,但,任是何人,被这刺蛰中一下也要疼上一歇,付出些代价。更何况……
金大先生不动声色的飞速扫了堂下被五花大绑的护卫们一眼。
这里足足有五十多只蜜蜂。
金大先生终究是读过些书的,想到这里,他的心思不免有些不妙。
马匪头子噌一下站将起来,这个举动让厅堂内的火光随之一晃,他本不高大的身影立刻在火光的衬托下显得有些虚假的强壮。
火把在风中噼里啪啦的响,马匪头子在自己的座前来回踱步。厅堂的墙壁上、地板上,马匪头子的影子张牙舞爪,扭曲不定,看上去宛如一个恶魔在密谋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呸,要杀便杀,我钱宝若皱一下眉头,便算不得汉子!”一个面容清秀的护卫也吼了起来。
他也许是受不了这暴风雨前逼人的宁静,也许只是单纯的想要发泄下心中的恐惧,然而他终究还是吼了出来。
人毕竟是从众的动物,有了一,有了二,接下来的三四五六便顺理成章,下一刻,那些护卫们突然便仿佛凭空生出了胆气,参差不齐的叫骂起来!
“说得对,要杀便杀,哪来的这么多屁话!”
“姓金的,爷爷今日死了,来日化作厉鬼也要找你索命!”
“哈哈哈哈,我王三烂命一条,有众多好兄弟陪着,死了也不寂寞!”
五十几个护卫此际也都想的通了,落到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狂徒手里,左右不过是一刀的下场,总是要死的了。既是无论如何都是一死难逃,下软话还有什么必要?一个个连连喝骂起来,声势之大,震得天花板都不住掉下灰来。
“他娘的,给我闭嘴!”楚老三一瞪眼,又要去拔刀。
“呸!”
徐德龙一口痰吐在他脸上:“少拿你手上那玩意儿吓唬人,咱们弟兄不怕死,你拿死来威胁,能吓着哪个!”
啪!
楚老三恼羞成怒,一巴掌就掀在徐德龙脸上,下一刻,一根结实的大腿狠狠踹在了他的迎面骨上!
楚老三疼得哎哟一声,立刻有点瘸了,徐德龙双手虽被绑着,健壮的体魄却不是白长的,他连忙就往前一撞!
“你敢!”
马匪们再次叫嚣起来,掣出武器就要大开杀戒,这边厢被捆绑住的护卫们也聚在了一起,眼中几乎喷吐出了实质化的火焰。
场面有点失控了。
那些护卫们并非怕死之辈,出来做这走镖的活儿,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饭吃?真到了要死的一刻,一个个怒目圆睁,口中不断喝骂出声,倒也不怕了,扯着嗓子与马匪们对骂。
“够了!”
金大先生做得几千喽啰的贼头,也非庸人。他听得出来,这些护卫是彻底被逼上了绝路,想要做困兽之斗。
杀人?
金大先生自问不是好人,些许人,杀了也便杀了。可……他刚刚想通了:
他眼下,偏偏就不能杀这些人。
这些时日来,金大先生原是下令各山寨紧闭山门,不做生意了——这并非是他不爱财,而是因为他打听到了一些事。
不得不说,这位金大先生的手腕之精干、消息之灵通,远非之前那位唐龙头可比。这些时日来,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竟还真给他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林林总总那么些事,大半虽是无用,其中一件却将金大先生骇得不轻:
早前曾经杀得唐显生麾下人马血流成河的那伙人,已经被人灭了。
见鬼。
那伙人的本事,他金云鄂是真切见识过的!链结战阵都搞得到的团伙,那手眼只怕通了天了!
唐显生麾下的人马一与这一伙外地客接触,一两个呼吸,几百人就死得干净,连个囫囵个的尸首都难见!
可就这么一伙人,居然被人灭了!
再一打听,这事情就更加令人牙酸了。
参与剿灭那伙外地客的,居然有一支商队……而且看那描述,就是那孙老头子一伙!
孙老头子一伙……
金大先生可听说了,那孙老头子一伙不知怎的,与周大先生周佛儿套上了交情,两伙人在鹿云浑的领地上,生生将那伙外地客灭了。
乖乖,那伙外地客,个个都不比那位被唤作“太岁”的喻超白差,论及心狠手辣,恐怕还要更胜一筹。唐显生手下的弟兄正是在那伙外地客手下死伤惨重,若非如此,他金大先生还未必就能杀光唐显生的心腹,顺利上位。
这样的狠人被孙老头子联合周大先生灭了,说明什么?
说明无论那劳什子周大郎是不是真的周华良的侄儿,他现在起码与周大先生是真真的有了交情了!
那周佛儿也别号周大先生,他金云鄂也号称金大先生,但他这大先生是个附庸风雅的假名号,论及修为,无非是个还不错。人家周佛儿周大先生是如雷贯耳的真名声,在陇右这条江湖道混的,谁不知道人家周大先生是真正的高阶修士?
孙老头子一伙,在自己管的这片地盘上那是挂了名号、留了影神图的。这帮人,贪财的心思大,火并的气魄却小,叫他们为了义气与周佛儿一同联手,打一伙素不相识的外地客?
他金云鄂还真就不信!
果不其然,待那孙老头子一伙回返,他略一沉思,亲自下了山往路上这么一杵,身后喽啰们掏出符来作势要炸。那孙老头子一伙见了这阵势,立刻就吓得傻了!
尤其几个胆子小的,甚至当场就尿了裤子,尿水顺着马鞍滴滴答答往下淌,惹得弟兄们哄堂大笑,金大先生看得直摇头。
就这幅德性,他们有胆量与那伙外地狠人火并?
金云鄂原本只不过像诈一诈,谁知这孙老头子滑跪得如此干脆利落?倒把他整得一时也不会了。
马匪头子其时还疑心有诈,将信将疑的随意又诈了一句,让孙老头子把他们的护卫留下与自己出气——那孙老头子竟然当真就照做了!
要知道他们手里的符,可远比自己这一伙的要多得多了。就这样还能被吓得尿了裤子……
给他们机会,尚且如此不中用,何况是主动出击这么有种的事?
其次,那劳什子周大郎、喻太岁的本事,按理说都不算高,但一句刁钻古怪、令人防不胜防,这句评价却是当得起的。
自己的人马在那些符的作用下吃了大亏,那伙外地客虽是凶残,莫非不是肉做得?
显而易见,那伙外地客团伙的覆灭,周大郎、喻太岁起的作用可以说绝非无关紧要,如此说来……
这周大郎、喻太岁,既然已经与周家扯上了关系,这条大腿须抱紧了才是!
不得不说,金大先生的心思着实称得上活泛。他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打蛇上棍的本事着实也是不可小觑,几个发散思维之间,也就生出了要巴结喻周等人的心思。
至于人家为啥肯受他的巴结么……
哼,周大郎疑似是周华良的侄儿,这人对马匪天然有些看法——可自己杀了那唐显生,莫非是白杀的?
也正因如此,眼前的这伙护卫,他是决计不能杀的!
这些人原本就是被他坑来的,原本只是想试试孙老头子的胆量,看看他们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参与了剿灭外地客的事情。
事情是打探清楚了,可这伙护卫却被留下来了。
对这些护卫,金云鄂也犯了难。
杀了这伙人,他手下的弟兄可能更加怕他。在绿林道上混,怕也就约等于敬,敬可以直接等价于金。金银的金。
怕的人越多,也就越赚钱。
可是这伙人若真的被他杀了,他想要改邪归正的愿望,就得往后拖不知道多久了。
实话说,谁知道他还活不活得到下一次机会到来的时候?
就如那个楚老三,这人对于金大先生,就绝对算不得恭敬!
再在这条道混个几年?
金云鄂虽然自负于阴谋算计和一身本事,但他也心里没底。
金大先生也是无法。他是早就想金盆洗手,只是着实没个好的出路。好不容易盼来机会,一路操纵到了唐显生已死的结局,这些时日风光之后,他仔细算下来,自当马匪到如今,已是七八年了。
七八年!
七八年的刀头舔血,隐忍苟且,才换来一个机会,多不容易。就为了收买楚老三这样的白眼狼的心,难道真要狠心断送了?
他金大先生自己手下的心腹,也有不少。他这一帮人,平素虽则打劫,伤人却是少的!
金云鄂很聪明,做马匪的第一天起就清楚,这条路上一眼看到头了。做到了顶,无非还是杀人与被杀,实在难说是什么好路数。
他走这条路,不过是为了迅速积攒势力罢了——走黑的、偏的,上位总比正路要快捷得多。
金云鄂管这叫错位竞争。
也因此,金大先生做这行的第一天起,除非是杀马匪立威,劫道时非是必要,却鲜少杀人。久而久之,竟然还落了个“盗亦有道”的声名。
作孽不深,肯改邪归正,又杀了唐显生……一路混到如今,他金云鄂,离摇身一变,真的只差最后那么一哆嗦了!
罢了!
继续当马匪头子,风光是风光,终究还是走了歪门邪道。还是要谋个好出身,方是正道!
金大先生面上冷峻,心中却着实松了口气。
他是将要改邪归正的人了,眼下这些护卫,杀了固然能使帮众服气,可毕竟是不需要的了。
别看他眼下是统率了几千人马,其实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已。这些马匪,看似人数众多,其实良莠不齐,除非是自己多年的心腹,否则根本不值得信任。
本来么,马匪之间,无非就是钱与钱的关系。
义气?
哼,义气……真和这些人讲义气,金云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死多少回了。
也罢。
眼下这些人已经很怕自己,再立威势,却是不必了。
想到这里,金云鄂冷笑一声,跳下来咿呀咿呀的走来,一扬手,“啪”一下甩在杜老九脸上。
金大先生这一巴掌可以算是轻柔,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暂且还要顾忌麾下马匪们的想法,金云鄂连这一巴掌也不愿打。
只是他虽未使出十足的劲力,且学的还是遁术,于气力肉搏一道并不擅长,然而却终究是化境的高手。似金大先生这样的高手动手,分散的劲力通常拧成一股,一旦中了人体,脏腑都要化作肉絮,杜老九如何忍受?
噗的一声,杜老九喷出满嘴的血来,一边脸高高肿起,犹如馒头一般,再也说不出话来。
徐德龙面色一变,但只是微微一闭眼。
这样的情况,他做镖师护卫时也曾多有考虑,只是不曾想到,这一下却是杜老九替他承受了。
金大先生这一巴掌留了力,他负手,居高临下看着杜老九:“你小子把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别以为你们是喻太岁的人,我便不敢动你们!”
这句话说得语气虽狠,内里却极有技巧。
杜老九虽然憨直,且又挨了打,但略一思考,也想得明白了。
这马匪头子是在提醒自己,他与自己的东家也有交情——不,不仅如此,他刚才分明是留了力,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看这意思,似乎是有意放自己一马……?
徐德龙心理雪亮:看来自己等人的命是活下来了。
就听这金大先生大喝一声:“你们喻太岁早与我定下计策,要除掉唐显生,这事情原本不差,只是他这人实在是忒也狠辣了些!”
说到这里,金大先生猛一指厅堂中的马匪们,喝道:“你们喻太岁固然是与我有些交情,但他没有想过,我除了唐显生,这些弟兄也便都是我的弟兄!他杀我弟兄太多,我若不与他个教训,如何在绿林道立足?”
“今日我金云鄂把话放在这里!抓你们来,非是想要你们小命,不过是存心要他丢个大脸,警告那喻太岁罢了!”
“好教他知道,我金云鄂,是个绝不好惹的江湖人!”
“你们东家若有不服,我金云鄂一并接着!”
说这番话时,金大先生咬牙切齿,显得着实是情真意切。
他也是没办法,他本来只想诈那孙老头子一下,谁知道那老头子竟然真把这伙护卫扔给他了。
这么一伙人,他若全都杀了,日后改邪归正了也是一身的污点。
临了临了,结了一辈子“善缘”,怎么就摊上了孙老头子这么一伙烂人呢……
想到这里,金云鄂不禁在心中将孙老一伙骂了个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