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恩发现老师越来越忙了。
那天的饯别宴,老师和平常一样,并不打算去的。但戈洛大人以一种朋友的口吻邀请一同前去,于是老师答应了。
想来戈洛大人始终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老师回来时带着点儿疲倦。第二天突然要她送药到军执墓。她一丝不苟的老师,和人相处了一晚上,居然忘了把止痛药交给人家。军执墓这样的地方,她怎么可能轻易进得去?
如此几天她才明白,她的老师一直没有拜访军执墓的打算。按理说戈洛大人的身体正由老师负责,即便是戈洛大人住回了军执墓,也逃不开三天两次的身体检查。她的老师却连续七天不关注戈洛大人的身体状况了。
扶风副官终于出现在叶阔。
之恩带着他走近密叶西岱做实验的地方,推开门从细缝里看进去。叶阔的主人密叶西岱正坐在凳子上钻研书籍。她的前面两步远处是放着各种器械的实验台。
“在研究什么吗?”扶风轻声问。
“回顾以往的知识。”
扶风这才看清实验室里面放着许多的书籍。“密叶西岱小姐有复习功课的需要?”
也许他更想说的是“这不该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不只是这样哦。”之恩小着声,怕惊动里面的人。“老师总是闭着眼睛站在实验台前假象操作。只要一个小小的失误就会从来,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弄得谁也不忍心打断。”之恩轻掩住门,转头对左副官说,“扶风大人,请跟我来。”
之恩将男子带进了密叶西岱的书房,指着案桌上放在正中的本子说道:“这也是老师最近做的事,那么厚的纸,布满了新鲜字迹。知道写的都是什么吗?”
“……”
“全部是有关戈洛大人的病症分析。复习知识是为了做出万无一失的方案。假象操作也是为了能在救治戈洛大人时有最高的成功率。老师忙得没时间走动,全部是为了戈洛大人。这样的她却要被误会在偷懒吗?她对待病人的全身心付出,居然还没有人看见。即便那个人是戈洛大人,她也不可能会懈怠啊!”
即便那人是戈洛·罗塔,她也不会区别对待。
这就是一心为患者的女医者。
戈洛的剑伤已经痊愈。身体也因按照密叶西岱的交代调养,有了起色。从白邸回到军执墓后又开始接手工作。
戈洛回军执墓,对于密叶西岱来说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因为缩短了路程,方便随时造访。
可密叶西岱一直没再见过戈洛。
事实上,她真的很忙。
就在她忙得和外界断了联系的时候,一件有关于她的坏事正在发生。
这天密叶西岱因为忙至深夜没注意保暖,头脑有些发热。作为一个医生她清楚知道及时治疗的道理,所以她也不为难自己,终于暂停了工作,放自己的假期。
躺了一上午,出过汗后身体轻飘飘、软绵绵的,但头脑已清晰。她洗漱一番,打算去外面走走。
深秋的罗多,没有过分的凋零,就像冬季没有过分的寒冷。草地,挺拔的树木,干燥的阳光,大自然的气息。她就这样越走越远。ぷ99.
密叶西岱这一散步可苦了诺娜。
因为受伤,她和之恩的工作换了。以前是由她跟随密叶西岱出诊,之恩照看家事。现在家事落在她身上。密叶西岱不出诊,之恩就负责外庭的病人。
诺娜本是在认真对药草分门别类,眼看还有好多工作,却来了一个棘手的人物。
迅疾的马车绕着院栏飞奔而来,经过大门口时直接跨进,向前跑了一阵才刹住势头。
满身气派,神色威严得近乎严厉的老者,在仆人恭顺的姿势下走出马车。这不是一般的老者,他花白的头发、仍旧健壮有力的躯体,只说明着这是一个在医阁里多么厉害的角色。
他一生正直不驯,以强硬的做派出名。他的一个眼神就能使一向硬气的诺娜低下声音。实际上他中气十足的声音犹如擂鼓,一般人早已吓得胆颤。
玛噶多·齐要找的人正是首席医师密叶西岱。诺娜只得解释老师不在家中。玛噶多眼风扫过年轻的女孩,后者立即回道:“老师最近为戈洛大人的事忙得生病,今天中午才好转了一些。刚才走出去散步了。齐老如果有重要的事,我这就让人去把老师找回来,还请齐老耐心等待。”
诺娜低着头,没看见玛噶多严厉的眼睛骤缩了一下。
“密叶西岱这丫头亲自在家里养出的畜牲,爪子确实不简单啊!”
诺娜看着玛噶多·齐可怕的表情,背脊冰凉一片。
“快给我去找回来?”他突然吼道。
诺娜被吼得身体反射性抖动一下,不敢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埋着脸转身离开。
玛噶多·齐凶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半个小时后还不见回来我要缝了你的嘴。”
背对着的诺娜笑了一下,却是难看之极。
一个小时后仍然没有找回密叶西岱。诺娜再去看玛噶多·齐,对方虽有些浮躁,但也压制着坐在那儿没动。诺娜又回去干自己的事儿。只一会儿便听见大厅里传来摔杯子的声音。
玛噶多·齐等密叶西岱左右不回来,怒气爆发,突然间狠拍一下桌子,将东西都震到了地上。
诺娜慢悠悠走进来,不说话的看着场面。玛噶多·齐站起身,戴着蓝宝石戒指的手指直指她的鼻子。诺娜以为是要缝她的嘴,然而说的却是其他的。
“告诉密叶西岱,她不配首席医师的位置,医阁要将她除名,让她做好滚蛋的准备。”
诺娜虽不惊讶对方会有这样的心思,但还是愣住了。因为以玛噶多·齐为首,拥护明氏的医阁成员,即便不欢迎密叶西岱,处处为难,但也从未如此明目张胆地要求对方移位。
“齐老,你似乎有点儿苛刻了。”
诺娜虽不是三十多年前便已跟随密叶西岱,但就这几年的时间她就已经足以了解密叶西岱在医阁中所处的地位。这一急,竟脱口而出。
玛噶多·齐正要抬脚出门,闻言,转过身,一双眼血丝隐现:“这一次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令密叶西岱让位。”
语气凶狠,掷地有声。
诺娜抿紧了唇。
齐老走后,密叶西岱只一会儿就回来了。诺娜把意外人物拜访一事告诉了她。年轻女医者听后一时没说话。
“这些人太过分了。”之恩气语,“怎么说也是王亲口承认的首席,他们怎么可以这样目中无人?”
诺娜也说道:“已经一再忍让了,却更是不加收敛。”
密叶西岱摇了摇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密叶西岱看一眼外面渐渐落下黑幕的天色,没有动。直到用餐前她都坐在那儿保持思考的姿势。
这些年医阁的规模越发宏大,人员越发兴盛。医阁的人研究医学、药学,甚至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领域。他们彼此合作,互相讨论,共享成果。如此知道得越来越多。医阁在王朝里对涉及领域之事看得更为清楚,也更有发言权,渐渐地从国会那儿抢了与医学沾边事宜的决策权,政治地位越发上升。
医阁在王朝的份量加重惹得国会心堵。虽远不能动摇自身的地位,但就像凸出来的钉子惹人心烦。国会一直在等待覆灭医阁的机会。
密叶西岱本打算前往王宫打探消息,不想刚出门没走多远诺娜就骑着马追了来。
“老师,霖河大人到了叶阔。”
诺娜与马车并骑喊道。然马车的窗帘没有动静,马车也因缺指令没有停下来。
“是为了医阁的事,老师。”
马车立即止步,车内传来密叶西岱的吩咐声。“回去。”
霖河·明。明氏子孙。克罗·明死时他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少年。如此三十多年后才有了再次相见,单薄的少年已经长成有担当的男人。
接任罗多首席医师的人选其实在密叶西岱出现前就已存在,而霖河·明便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当做辅佐首席医师的人被送到各地去学习。
密叶西岱接任首席医师,被医阁排挤到连进大门都被守门人冷落的程度。所以一直以来她少于关心医阁,而霖河·明在十多年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从外地回都了解医阁大小事。霖河那一代,本是首席医师接任者的雷习·明因地位莫名被夺,脾气变得异常乖戾暴躁。平日密叶西岱虽不存在于医阁刺激他,但首席医师是一个外来女人而非他的事实确实存在,所以心中总是不畅,连握着实权,决策大小事时都带着情绪。渐渐的,医阁的元老们越来越偏向于虽年轻,但稳重冷静的霖河·明。而且随着在外面的时间呆得越长,霖河·明各方面能力越发出色。
这些年来霖河·明由在医阁大会上不发言论到偶尔发言但不受重视,再到如今的掌握全局,其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密叶西岱后来见过霖河·明几次,全部都是偶然相遇。
密叶西岱走进大厅,会客的环椅内坐着一人,青墨色西装、白手套。五官英挺,因长年学医有股儒雅的气质。
他确实是那种少有的绅士礼貌的人,但对待密叶西岱稍有瑕疵。他看着密叶西岱的目光总是冷漠而怨责,甚至是厌烦,交谈时不小心就会对她言词刻薄。他就像积蓄了非常多的对她的不满。
密叶西岱走近男子,微一点头算作招呼。
霖河回礼。两人面对面相坐。
密叶西岱不先开口,等着对方道来意图。面对一个讨厌自己的人,过多的热情只会是自取其辱。
“密叶西岱小姐最近很忙吗,看你很疲惫的样子?”
一定的虚伪是对人的尊重。密叶西岱自是知道这点。
“不如霖河大人操劳得多。”
霖河看着女子的目光毫不避讳,像是将她看透了般。
“齐老来找过你?”
“昨天下午。我正好不在,所以错过了。”
“这样更好。”他意有所指。
“密叶西岱小姐知道医阁刚发生的事吗?”
“正要向阁下请教。”
男子的神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正好,关于这件事我有话对你说。”
戴有白手套的手交叠,男子做足长谈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