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琛越发震惊的注视下,农周语气淡淡的陈述着事实,言语间竟还透露出一丝惬意。
“不止是我进不去,现在的东宫,任何人都进不去,当然,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听到农周这样一说,君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以及涌上来的醉意,自认为冷静的不像话:“她被禁足了?”
“没有禁足那么简单。”农周轻啄一口烈酒,待咽下去之后才继续说道:“说得更准确点,你或许可以当现在的东宫只是一个空壳子。”
就算是太子,算计晋安皇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在短短的几个时辰内,晋安皇以雷霆手段架空了戚长容手上的权力。
至于之后会如何,谁都不清楚。
哪怕晋安皇是农周一手教导出来的,但偏偏这个学生被皇位养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连农周也琢磨不清他的决断。
简单的几句话,君琛越听越心惊。
听到戚长容被架空的瞬间,他脑海中立刻开始计划该如何将她解困。
可想来想去,除了一个君门以外,他再无其余依靠。
至于君门的人际关系,更是因他多年来的忽略而变成一团乱麻,理都理不清楚,想找个帮手都四顾无援。
君琛抬手揉了揉眉心,十分头疼,几乎再也按耐不住心底暴躁。
最终,面对眼前的死局,他不得不求助眼前的老者。
“帝师,我要如何做才能解眼前困局?”
“简单。”农周慢悠悠地饮了口酒,再满上一杯,不急不缓的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若你愿如实回答,我就……”
这一次,不等他将话说完,君琛就打断了他:“不回答。”
简单的三个字,令农周嘴角得意的笑僵住。
“我相信太子。”君琛眼底无数情绪翻涌,却是又被压了下去,极为嫌弃的瞥了农周一眼,微仰着头:“所以,你别想套我的话。”
农周:“……”
他有点怀疑现在的君琛和刚刚的君琛不是同一个人。
前一刻还在心急如焚,可后一刻就完全平静了。
眼看着他就要跳进自己为他准备好的陷阱了,结果突然就变了个样……
这是为何?
任由农周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前后变化如此大的君琛是因为酒前和酒后的原因。
农周难得有些憋屈,忍了又忍,到底是多问了一句:“你相信太子?”
君琛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相信。”
农周表情扭曲,现在说的如此果断,为何之前要做出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为何?”农周干巴巴的问道。
“因为她想让我相信。”君琛的声音越来越低,人也越来越迷糊:“以前,我是不信的,可现在……我信她。”
前不久为了得到他的信任,戚长容费了许多功夫,甚至闹出很多不愉快,可他到底心存疑虑不能完全相信。
但如今他想明白了,如果她做了那么多,只是为了让他相信,那么他就信。
既然她说不会有事,他就信她。
好半响后,农周还想继续说几句,却见君琛的头往下一垂,直接趴在桌子上,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瞬间,农周哭笑不得的微张了嘴,目光落到他手边的酒壶,忽然有种错觉——
这君大将军,该不会是喝醉了?
看着眼前几乎没动的饭菜,农周抚额一叹,
得了,看来他是白费心思了。
如今,他是别想从君琛嘴里挖到任何秘密了。
原本他是想套一套君琛的话,比如说,他是用什么绑住太子,才会让太子不惜一切的为了君门与皇室对着干?
片刻后,农周收拾好一切,深深的看了君琛一眼后,提着食盒转身离开。
等到落锁的声音传来后,‘睡着’了的君琛忽然睁开眼,眼里哪里还有半分倦意。
他只是不想应付一只成了精的老狐狸罢了。
帝师农周,绝非徒有其名。
在此人面前,他总会有种被看穿的危机感,若与他说的越多,怕是透露出的消息也就越多。
他不确定农周知不知道戚长容的真实身份,又不敢拿这桩会掉脑袋的秘密当赌注,便只能闭嘴不言。
如今,他只希望,一切都如戚长容曾经所言——不会有大碍。
……
太子被禁于东宫的消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遍了上京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她为何会被禁足。
消息传进杨府时,杨一殊正与韩正庭在书房议事,谈论的正是上京如今甚传的流言。
当得知戚长容被禁足后,杨一殊几番疑虑落定,对着韩正庭说道:“太子,在设计拉拢君府。”
韩正庭拧着眉:“那大人以为,太子能否成功?”
“她已经成功了。”杨一殊不紧不慢的梳理思绪,顿了顿后继续道:“从她为了君家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不管结果如何,她就已经成功了。”
韩正庭颇有些意外:“为了小小的君家,得罪皇上,太子此举真的值得吗?”
听到这话,杨一殊叹了口气:“太子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如今咱们该想的,是之后要如何行事。”
“大人的意思是……”韩正庭微怔,轻声问道:“想舍弃太子?”
也难怪韩正庭会有此一问。
以杨一殊一贯的作风,他向来是哪边厉害哪边倒,如今太子惹怒皇上遭到厌弃,短时间内不会再得势。
既然这样,拥护太子党的自然要多思而行,
是继续下去,还是另择明路?
杨一殊笑了笑,挑眉道:“皇上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你说说,为何要舍弃?”
就算现在闹的再厉害,只要皇室无其他继承人选,晋安皇就不可能完全舍弃太子。
既然晋安皇不舍,他又为何要舍?
韩正庭皱起眉头,完全不知道杨一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您的意思是……”
“太子势弱,我们就要暂收锋芒。”杨一殊眯了眯眼,像是终于做出某个重要的决定,轻声道:“所以,我们要和蒋太师,暂时握手言和了。”
“……”
韩正庭张了张嘴,明白杨一殊的意思后,徒然失语。
众所周知,杨家与蒋家私底下闹的很是难看,无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其他方面,几乎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
闹了一年,双方损失惨重,杨一殊一句轻飘飘的握手言和,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想必,就算杨家收手,蒋太师也不一定愿意放过杨家。
韩正庭心乱如麻,可杨一殊说做就做,一柱香后,便写了一封‘和谈书’交到韩正庭手上。
竟是不再仔细考虑一番。
“你派个信得过的人,将之送入蒋府,待蒋伯文看了后,他会明白的。”
韩正庭犹豫半响,终是咬牙问道:“太傅,若太师不愿接受您的握手言和,您又该如何?”
杨一殊捏紧指尖的信纸,冷笑道:“他若非要死磕,我杨家也不会怕。”
得到回答后,韩正庭紧绷的心弦微松。
倘若杨一殊打定主意非要与蒋家和谈,哪怕不惜被提出无理要求,那他就要重新考量一番韩家的退路了。
可万幸,杨一殊虽利益至上,却到底不是会任人捏圆捏扁的软骨头。
总算是,留了些许血性。
想到这儿,韩正庭不再犹豫,伸手接过信纸后,向杨一殊拱了拱手,然后转身离开。
半个时辰后,蒋府。
两辆马车在大宅门前相遇。
因瞧见对面马车前悬挂的皇族标识,韩正庭略一思索,便知道对面是谁了。
坐在马车里的,应当就是十二公主与十二驸马了。
听说蒋太师的独子自断腿之后脾气便不大好,因有求于人,又怕生出意外,韩正庭连忙命车夫避开,让对面先行。
果不其然,当对面马车停稳后,梳着妇人发髻的十二公主戚孜环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再然后,戚孜环朝马车上伸出手,好似说了一句什么。
片刻后,蒋尤坐在轮椅上,一手慢慢转动着木轮,出现在车板上。
他的脸色很是苍白,眉宇间也笼罩着一股阴郁,看向人时,眼中的冷意几乎要将人冻伤。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之前那个明媚的少年了。
见他终于不再固执,愿意踏出这一步,戚孜环松了口气,往后退开一步,命两个小厮将他从马车上抬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以后,戚孜环挥手推开众人,亲自在身后推轮椅,一边推一边说道:“待会儿见了父亲,不要再和他顶嘴了,父亲心里也很难受。”
“闭嘴。”戚孜环刚说完一句,蒋尤就不给她再说第二句的机会,冷冷的道:“很烦。”
伺候在旁的奴仆们瞬间安静如鸡。
戚孜环面上划过一丝难堪。
闻言,戚孜环脸上的笑意微僵,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没有将他恶劣的态度放在心上。
她很清楚断腿的打击对蒋尤有多大,所有人都在怜悯他,等着看他的笑话,可自己不行。
他们是夫妻,夫妻本就一体。
伤蒋尤,就是伤她。
如果有人想看蒋尤的笑话,想伤害蒋尤,那她一定会将那人先变成笑话,让那人再无伤害蒋尤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