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说,可事实却没有想象的这么简单。
侍夏很清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是没有什么时间研究冻疮膏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见完晋安皇后,农周求了一道手令,买了上京最为出名酒楼中的酒菜,晃晃悠悠的朝刑部牢房而去。
守门之人瞧他穿着一身道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虽不知道此人的身份,态度也不由得恭敬了两分。
“老先生,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还是请回吧。”
农周坦然一笑,抚着胡子道:“我是来看故人的,还请小哥行个方便。”
说罢,他从衣袖中拿出从晋安皇那求来的通行令,交到守门人的手上。
接过来的瞬间,守门人余光一瞥,瞧清了通行令上的皇族图徽,忙恭谨的后退一步,双手将通行令还了回去。
待农周接过后往旁边退开一步,恭敬的道:“老先生请进。”
农周抚着胡子,略一点头,提着食篮大步朝里面走了进去。
待他走后,守门人连忙回想之前所言,确认无冒犯之处后,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那老先生气度非凡,又有皇室的通行令,怎么看都不像普通人,还是不得罪为好。
无人领路下,农周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大牢入口。
牢中正在掷骰子玩乐听见声音,连忙把东西一收,故作正经的望着入口处。
行经此处的农周步伐微顿,指着木桌底下,好心好意的提醒他们,温声道:“下一次,要把地上的骰子也捡起来。”
众狱卒:“……”
说完后,农周视线在他们脸上环顾一圈,最后落到叶佒身上,同样的,先拿通行令给他过目,然后才说出目的。
“我要见君琛。”
确认通行令的真假后,叶佒神色平静的在前方带路:“老先生请跟我来。”
说罢,他率先走在前面。
农周抬脚跟上。
身后的狱卒们相互对望着,突然,有一人弯腰而下,仔细在桌底寻觅,果真在北位桌脚旁捡到了一粒骰子。
瞬间,好几个人都朝着坐在那个位置的家伙一涌而上。
“你小子竟然敢出老千!”
“骗了我这么多花生米,说,你要拿什么补偿我们?”
“我就说你小子今日怎么如有神助,总是赢,原来是还有后招啊。”
见犯了众怒,被勾住脖颈的狱卒连忙赔笑道:“这件事是我错了,不然我今天的花生米都分给你们?”
“哪有这么容易,你……”
后面的低吵渐渐远去,叶佒听着后面的吵闹声,竟一点也没有纪律,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股羞意,颇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农周告了一声罪:“让老先生看笑话了。”
平常狱卒们还算收敛,私底下笑闹也就罢了,从未闹到明面上来。
今日却被刚来的老先生拆穿,还闹出了出老千的笑话,委实给刑部丢脸。
闻言,农周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淡笑着道:“无碍,年轻人总该有些活力才讨喜。”
眼看快行至通道尽头,农周明知故问道:“要到了吗?”
听到这话,叶佒才骤然从类似于羞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抬头见农周正在等他回答,他忙道:“就在前面不远处,马上就到了。”
看见农周点头,叶佒微紧的心绪才缓缓放松。
不知为何,眼前的老者看起来虽很是和蔼,可无形中却带着一股压迫感,较之东宫太子或君大将军更甚。
他甚至不敢直视其双眼,生怕被那眼中的漩涡吞噬进去。
好在关押君琛的牢房近在眼前,将人领过去后,叶佒逃也似的走了。
君琛回头,刚好看见这一幕。
“帝师对他做什么了?”
“我不过一介糟老头子,能对他做什么?”农周倒是不觉尴尬,坦然的进了牢房,拿出食盒中的饭菜摆在桌上,这才有闲心四处瞧了瞧。
片刻后,农周摸了摸下巴,给出评价:“作为囚犯,你的待遇倒真是不错。”
“我虽被囚在此,却并不是牢犯。”另一边,君琛倒了两杯酒,自己拿起其中一杯,遥遥朝着农周一敬:“多谢帝师的好酒好菜。”
话落,他已仰头一饮而尽。
浓烈的酒香味扑鼻而来,辛辣的液体滑进喉管,明明被呛的想咳嗽,可君琛却只觉得一阵畅快。
如今,也只有烈酒才能压住他满腔情绪,给他些许的安定感。
至于酒后会否失态,早已不在他的考量中。
总归就算是失态,也不会太出格。
农周慢了一步,当他终于举起酒杯时,君琛已自饮三杯,明显一副有心事的做派。
农周未曾阻止,良久,他缓缓一笑道:“此酒名为灼心,后劲儿极大,”
君琛不为所动,只点头应道:“好名字,好酒。”
灼心,不负它烈酒之名。
才饮上三杯,他腹中就有如火烧,味道不如名酒醇美,可就这烈性,比他曾经接触过的所有酒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看话没说几句,一壶酒就去了小半,农周便抬手制止了他,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含笑道:“既然是好酒,独斟自饮有何趣味?”
不等君琛答话,农周抬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顿也不顿的说道:“一个人喝闷酒,可不美。”
确实不美。
第一杯酒下肚,他找到了踏实感。
可后面几杯,他越喝越茫然。
君琛没有急着再喝,他手指无意识的摩擦着杯上的花纹,皱着眉头仿佛在思量什么。
片刻后,他蜷起手指,抬头直视农周的双眼,哑着声音问道:“帝师,太子殿下……现在如何了?”
听闻戚长容受罚的消息后,他一夜未眠,在这间封闭的牢房里枯坐了整整一夜。
一闭上眼睛,便仿佛能看见那人含笑的双眼,不紧不慢的动作。
他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折磨,一颗心被紧紧揪着,就这么疼了一夜。
对于他而言,为一个人心疼是极为陌生的体验。
别人都说,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是一尊不会输的战神。
但战神再怎么厉害也会受伤。
他曾只身入敌营擒敌首,身中十数刀,从伤口溢出的鲜血染红了整幅盔甲。
那时他疼的麻木,孤立无援,却仍旧流血不流泪。
现在,明明毫发无损,可他却觉得眼眶酸涩,许久未曾体验过的泪意瞬时上涌。
是为戚长容担忧,也是为君门委屈,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晋安皇。
他恨皇帝,却几次三番接受东宫太子的恩惠。
说来,即使不愿承认,可若不是他对戚长容的依赖强于对晋安皇的恨意,他又怎会将一切交到她手上?
农周看着眼前微红着眼眶,手指不停在酒杯上打转,低着头却久久没有动作的少年,一时有点感慨,叹了口气道:“不太好,她在雪地里跪了一日一夜。”
人人都说,君府大将军如何如何了得,可他们却忘了,这个大将军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罢了。
“怎么回事?!”君琛蓦然抬头,心弦微紧:“是被陛下罚的?”
“不是,是她自愿的。”农周摇了摇头,却是将来龙去脉一一与他讲清楚。
“想重查这件案子很难,因其涉及皇室体统,陛下自然只能尽力压下,但太子不愿,她想查清真相,换君门一个公道,便当众与皇上对着干,最后,跪在雪地中以证决心。”
以农周看来,戚长容的所作所为虽略有些冲动和不理智,但不得不说,效果极好。
要不是她以不要命的举动在晋安皇面前表明了态度,无形中增加了皇室的压力,晋安皇不会轻易松口。
毕竟,她是大晋唯一的太子殿下,多年后的大晋帝王,她的意愿在晋安皇看来尤其重要。
君琛听的喉咙发紧,他知道昨日那场雪,雪花尤其密集,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便将大地变成一片白茫。
昨夜他尚在牢狱中,既吹不了风又淋不了雪,仍感到了刺骨的寒冷。
可她跪在雪地里,周围无任何遮挡物,下雪时,雪化时,她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且重伤未愈,又该有多难受?
想到这儿,君琛几乎坐立不安:“她现在如何?”
“不知,在我来之前,她已回了东宫。”瞧出君琛的急迫,农周却还如之前那般不急不缓,一边说,一边将君琛的反应纳入眼底:“不过,她未传太医。”
是以,东宫什么消息也没传出来,外人也无法进去打听。
听到这话,君琛不止没能放心,甚至还更为担忧了。
她的身份本就是皇室最大的秘密,如何能大张旗鼓的传太医?
若换做平常,说不定她还会请太医院的人到东宫走一趟,用于糊弄外界眼线。
可眼下,她竟这点小事也无精力安排,可想而知如今她的情况有多不妙。
君琛深吸一口气,忽然站起身,郑重其事的向农周弯腰行礼,沉声道:“帝师,可否请你到东宫走一趟,瞧瞧她如今的情况?”
倘若换做以前,这点小事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可现在情况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农周也只能摇头。
“如今的东宫,我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