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逃亡

虽不知戚长容为何会有此一问,可侍夏还是认真地回想了那个孩子的举措,而后点了点头,道:“据奴与迟将军的观察,她确实听不懂中原话。”

“盯紧些,别放松警惕。”

说完这句话或许,戚长容在榻上翻了个身,闭目睡了过去,不消片刻,榻上上便响起她平稳而又浅淡的呼吸声。

见状,跪坐在脚榻边的侍夏下意识放轻了呼吸,浅薄的清风从窗外吹入,吹拂点点薄纱,带着微不可辨的甜意从此间一晃而过。

转眼之间,待风吹过以后,侍夏耳边的碎发也仿佛静止,瓷白的面上扬起淡淡的笑意。

她一时没有动作,就这么跪坐在床榻下。

约莫过了半刻钟,她才慢慢的爬了起来,轻易的将敞开的窗户关上,随即步伐平缓的退了出去。

……

陈国。

宽阔的官道旁淌了几具鲜血淋漓的尸首,死寂而又沉凝,唯有一匹断了腿的马躺在官道旁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蒙面追赶而至的黑衣人见到这匹马,干脆利落的在马脖子上再划了一刀。

顷刻间,血如泉涌。

“这匹马断了腿还活着,他们一定跑不远,继续追分开搜,一旦发现逆贼的踪迹,杀无赦!”

阴冷森寒的嗓音惊起了林中的一片飞鸟。

话音刚落,追赶而至的黑衣人便分头行动,各自向一旁的林中涌去。

他们的步伐既快又稳,手中提着的长剑上沾染的血液还未干涸。

从追赶到此地,一路上爆发了无数次打斗,每一次他们都以为这是最后一场,只要将立贼捉拿或就地格杀,此任务就算完成。

然,意外时有发生,逆贼的运气实在太好,没到最后关头就会有莫名其妙的际遇,令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逆贼逃走。

只可惜这一次,无论逆贼的运气有多好,绝路已不可能再逢生。

仿佛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山林里,陈三思带着近卫慌不择路的逃亡,一身狼狈的被逼入绝境。

陈三思胳膊上被砍了一刀,暗红的血液从层层的衣服中渗了出来,鲜红的血珠顺着直接滴落在地,落在干枯的树叶上或辨不出颜色的泥地中。

昂贵的衣袍已有树簇被割裂,血腥味一直萦绕在他们身周久久不曾散去。

许是失血过多,脸色发的白陈三思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脚下踉跄不止,几乎下一刻便会彻底的栽倒在地。

最终,他停下了逃亡的脚步,面容痛苦的跪在了一棵枯树旁边。

霎时间,搀扶着他的亲卫面色微变,随即半跪在旁,担忧的问道:“皇子殿下,您还能坚持吗?”

“刀上有毒。”

陈三思紧紧的抿着唇角,眼前突然出现的重影令他痛苦不堪,忍不住闭着眼晃了晃脑袋,仿佛这样便能更加清醒:“药性渗进了伤口里,现在药效发作了。”

每说一个字,他的声音就更沙哑一分。

连日来的逃亡几乎令他精疲力尽,身后的追杀如同附骨之蛆,让人心中恶心发寒,怎么甩也甩不掉。

身旁几个近卫面上同时露出凝重的神情。

随即,其中一人深深的吸了口气,终于做出了某项重大的决定,随手将剑插入泥中,单膝跪在陈三思的面前。

“皇子殿下,后面的追杀来势汹汹,他们必定不会就此收手,如今我不能再护着皇子殿下了,还请诸位兄弟,替我护殿下无虞。”

听出此话中的决绝之意,陈三思强打起精神,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滑落:“你想干什么?!”

此话一出,近卫并未回答,而是毫不犹豫的在胳膊上割了一刀,温热的鲜血立即从伤口中涌出,不多时便汇聚于指尖,一滴滴的砸在地上。

做完这一切后,近卫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面不改色的握剑而立。

此后,他朝陈三思长长的做了个揖。

“你们带着皇子殿下顺此路继续逃,我分散身后的追兵。”

见他毫不犹豫的选择赴死,陈三思立刻红了眼眶,用最后的固执紧紧抓住眼前人的胳膊,用尽全力低声嘶吼:“你这是在找死!你们都是被我牵连的,要逃一起逃,要死一起死!”

听闻此话,近卫毫不犹豫的将手扯了回来。

“皇子殿下,您是要做大事的人,就算今日咱们所有的兄弟都死光了,您也不能死,您要好好的活着,如此,属下们才不负陛下生前所托,若有一日皇子殿下达成所愿,还请殿下为所有无辜丧命的兄弟们报仇,还兄弟们一个公道。”

眼前的人影越走越远,形单影只的孤独赴死,刺激的陈三思额上青筋暴起,眼中全是血丝。

毒性发作,浑身骨头像碎裂了一般的疼痛,他几乎是跪趴在地上,努力的向前方越来越模糊身影伸出手。

“别去……别去……你一个人……真的会死的。”

“到时候……连个给你收尸的……都没有。”

最后两个近卫再看不过眼,其中一人咬牙敲晕了陈三思,朝着那人离开的方向长长作揖。

随即,二人将陈三思扛在肩头,朝着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奔去。

事已至此,死的人实在太多了,哪怕只是为了心中的信念,他们也绝对不能辜负任何一个人的牺牲。

黑衣人寻着踪迹追寻到陈三思停留过的地方。

当直接触及到还未凝结成块的血液时,为首的黑衣人立即发出阵阵怪笑声:“就要找到了,他就在这附近,逃不远了。”

此时,周边探寻踪迹的二人分别回复:

“老大,此处有人行过的痕迹。”

“老大,此处也有。”

话落,为首之人在两处分别打量。

一边只有一个人的脚印,而另外一边却是异常杂乱的步伐。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微沉,立即作出决定:“三人往那边,追剩余的人跟我来。”

三人追落单的近卫。

近十人追赶陈三思逃离的方向。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疼痛超过了晕厥能承受的极限,陈三思活活的被痛醒了。

他爬在近卫的肩膀上,因碎骨般疼痛而不自觉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睁开眼,依旧是在密林中。

“咱们逃多久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炸开,近卫逃亡的脚步却不敢停,只能低低的回道:“距离刚刚,才过去半个时辰。”

此话一出,陈三思的心情无比沉重。

来不及多想,又是一阵几乎能让人断送了性命的疼痛在他浑身肆虐。

那种感觉,让他每一瞬间都觉得自己会立即活生生的被疼死。

可偏偏他人还活着,虽然活得很痛苦。

在武器上投毒的人似乎就是想让他时刻痛苦,才会用了这种阴毒而又不会立即夺人性命的毒药。

那人很了解他,知道他心怀仇恨,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不会轻易的放弃,所以才会让他陷入如此的境地。

不想死,也没有资格死。

后边的追兵步步相随,混杂如风的动静传入了两个近卫的耳中。

他们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

良久,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又做出了对于眼下的他们而言唯一能做出的决定。

在逃亡的路途中,他们看见了一处很是隐蔽干枯的树洞中,洞外杂草极高,树洞空间足够容纳一人。

不消片刻,他们便将陈三思放在其中,留下了最后的水囊与干粮,趁着人还保持着最后的一份清醒,近卫苦笑一声:“皇子殿下,无穷无尽的逃亡对我们毫无意义,眼下我们只能赌一把。”

“若是您能活下去,请记住刚刚那个兄弟所说的每一个字,我们奢望您能为我们报仇。”

“受命于皇子殿下,虽死不悔。”

这一次陈三思来不及出声,只觉得后脖的剧痛更胜之前,顷刻间被彻彻底底的敲晕了过去。

直到这时,经过数日逃亡之后,他身边再无可依靠之人。

……

夜色弥漫至深。

耳边虫鸣不减,还有无端令人毛骨悚然的,某种东西在耳边爬行的声音。

剧痛中,陈三思睁开了眼,他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依旧保持着昏迷之前的蜷缩姿态。

黑暗中,他能感觉到,有冰冷的东西从身上爬过。

那东西‘嘶嘶’的吐着舌头,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东西的舌头从脸上划过,浓郁腥臭味几乎铺满了他的鼻腔,令他恶心作呕,毛骨悚然。

是蛇。

是毒蛇。

要死了吧?他终于要死了。

在经过无穷无尽的折磨之后,他终于要死在这个生养他的国家。

陈三思心中生出一股即将要解脱的轻松之感。

如果能就这样死去,或许是他能奢求的最大的幸福。

脑中一片混沌的陈三思如此想着。

可想是想,他依旧觉得不甘心。

至少他不想死在蛇口下,

至少,他不想背负着那么多人的仇恨离开。

如果就这样死去,他想他一定会化作厉鬼,永不得超生。

以至于,他半点动都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在他身上盘着的毒蛇。

何其的可笑。

曾经能骑马能打猎尊贵无比的陈国三皇子,眼下竟然连一条蛇都能威胁他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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