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的分明。
他有事瞒着她。
从前些日子便开始,总归望着一个地方发呆,然后再用无比忧郁的眼神看着她,欲言又止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日复一日,她不傻,总能察觉些什么。
就如今儿早晨。
以往的蒋尤从不会过问她入宫一事,更不会管她会不会留宿皇宫。
可今日,却破天荒的插手了此事,还叮嘱她一定要早归。
回来以后,眸光又会时不时的落在她的簪花上,带着明显的慌乱,心惊,忐忑。
那种感觉,令她心中惊愕的同时,也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夜晚蒋尤难以入眠,更加证明了她心底不好的预感即将成真的事实。
黑暗中,戚孜环坐在梳妆台前,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良久,顺着簪花的底部,戚孜环垂眸将之打开。
簪花底座,有一张小小的、卷成一团的纸条。
借着纸窗缝隙中透进的月光,戚孜环清楚的看见了上面写的内容。
杀东宫,灭长容。
霎时,戚孜环面色一变,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
几乎,她下意识想把纸条撕成碎片,却又生生的窜出一丝理智,遏制了这样不成熟的想法。
陌生的笔迹。
戚孜环很清楚这是谁写的。
曾经她亲眼见过,母妃会用左手写字。
但,纸条是写给谁的?
母妃想借她的手给谁传消息?
蒋尤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张纸条的存在?
否则,又怎能会问那种暗示意味十足的问题?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有没有参与其中?
心底的疑问一个接一个的窜了出来。
戚孜环依旧没有发出声响。
哪怕心里泛起了滔天疑浪,戚孜环用尽毕生忍耐,硬生生的没有当场发作。
片刻后,她将纸条折叠成原来的模样,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
再平静的回到榻上,安然的闭上双眸。
至于有没有睡着,就只有她自个儿知道了。
翌日。
用完早膳后,身旁伺候的人少了一个。
补妆时,戚孜环望了眼整整齐齐的梳妆台:“今儿梳妆台是谁收拾的?”
春采正在为戚孜环绣荷包,闻言头也不抬的回道:“回公主的话,是扶夏在离府之前收拾的。”
“昨日母妃赏的簪花去哪儿了?”
春采停下动作,走上前来翻了翻:“公主今日要戴?”
“是,还挺漂亮的,待会儿我要去九姐的公主府做客,戴去气气她。”
春采翻找了两个盒子,终于找到了。
戚孜环抬手接了过去,趁春采不注意的时候,扭开底座。
果然,里面什么都没有。
那张纸条,不见了。
怎么说?在焦躁的同时,她心底同时生出了一股果然如此之感。
毕竟,母妃把东西夹在这里面给她,但也要找个机会把东西从她手里转给真正的主人。
……
君府,戚长容坐于栖梧院中,抬首漫不经心的望着正在房顶吹冷风的君大将军。
耳边,是沈从安平静的回禀声。
“……经过各方努力,再不惊动太师府的情况下,底下的人成功的探得了纸条上的内容。”
“杀东宫,灭长容。”
东宫是她,长容也是她。
哪怕没有亲眼看见纸条,戚长容也能从这只言片语里体会到莲姬急迫的心情,不由轻轻一笑。
自她回来,莲姬眼睁睁的看着她的东宫之位坐的比平时更稳,恐怕早就忍不住了。
能忍到这时候才发作,已是难能可贵。
可想而知,在这段时间内,莲姬心里到底有多煎熬。
见她面上笑容真切,沈从安不太明白戚长容的笑意从何而来:“莲姬想要殿下的命,可您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想要,和能不能做到,是两回事。”
戚长容声音不紧不慢的,仍旧望着房顶上的红影,直到那人醉眼朦胧的从房顶上一跃而下,乖巧的坐到身边来,才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继续道:“孤一点都不怀疑蒋伯文与莲姬会不会对孤怀有杀心,因为答案是肯定的。”
“对于肯定的答案,在不在意,区别不大。”
沈从安:“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垂眸过后,戚长容给君琛倒了杯热茶,在后者明显厌烦抗拒的情绪下,不慌不忙的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一声一声的,像是敲击在他的心上。
后者抿唇,终是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用来解酒的茶很苦,苦的他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见状,戚长容眸中划过一道笑意,无所谓的道:“孤动手太便宜他们了。”
沈从安顿了顿:“您的意思是?”
戚长容抿唇,一笑道:“让他们自相残杀,岂不更好?”
沈从安:“……”
沈从安开始思索,他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重要消息。
然而仔细想想,似乎重要消息都早已了记于心。
就在他打算再问一问时,君琛已然不耐烦的看了过来,耐着性子问道:“你说完了吗?”
莫名的,沈从安从他的话中体会到了另一层意思——如果说完了,就早些离开,不要在这儿碍眼了。
沈从安:“……说的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君琛的下一句是:“既然说完了,就走吧。”
“……”
行,跟醉鬼说话是行不通的。
沈从安聪明的没有任何反抗,低垂着眉眼应声离开。
喝了酒后的将军不止喜欢爬屋顶,而且还挺幼稚与喜怒无常。
明明神思清醒,行为间却不受控制,时常做出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他要是敢对着干,将军真的会动手揍人,就自己这个小身板,或许挨不住将军一拳。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待人走后,随着长袖被拽动着晃了两下,戚长容有些无奈的看了过去:“将军,你在做什么?”
君琛幽怨的看着她,长长叹息一声,委屈道:“刚刚你一直在与从安说话,都没有搭理我。”
“……将军,需要孤提醒提醒你吗?就在刚刚,你根本没有给孤说话的机会,就独自硬灌了一壶酒,然后跑到房顶上吹凉风。”
君琛听不进去,固执道:“明明从前,我酒后上房顶吹冷风,你会跟上来的。”
不止如此,他还道:“果然,得到手的东西,往往会不让人不珍惜。”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脑袋上,戚长容越发的头疼,但也知道不能跟醉鬼讲道理,斟酌一番后,小心翼翼的问:“那,要不,孤现在陪将军上房顶吹风?”
话落,君琛眼眸微亮,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盯着戚长容看,仿佛能在她脸上看出一朵花。
犹豫半响后,戚长容伸手,慎之又慎的在脸上摸了一下。
没发觉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顿了顿后,她正准备想说些什么,然而不等她开口,整个人就忽然被拉了起来,下一刻腰肢被人揽了过去,她下意识伸手抵在君琛胸口,眼睁睁的看着两人腾空而起,眨眼间出现在房顶处。
戚长容:“……”
说是吹风,两人当真吹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风。
一个固执的不肯离开,一个随波逐流任由他去。
凉风阵阵袭来,吹的人宽大的长袖在风中呼呼作响,耳边的碎发被吹直眼前,扰的戚长容忍不住眯了眯眼。
好在她穿的不薄,又是大中午的,并未感觉到凉意。
直到君琛酒醒的差不多,眼底的醉意彻底消失,两人还是没有开口,不约而同的沉默着,郁闷而又无奈。
良久,还是戚长容率先开口,话中颇有些古怪的笑意:“将军,咱们现在的关系,你会不会觉得很委屈?”
他们间的关系,确实见不得人。
毕竟,总不能昭告世人,说大晋的君大将军与长容太子是一对相互心悦,有‘龙·阳之癖’的璧人?
闻言,已经清醒过来的君琛警惕的看了眼戚长容,声音微有些低沉沙哑:“这种事情,难道不是该殿下感到委屈?”
“孤有什么好委屈的?”戚长容莫名其妙的顿了顿:“难道不是该被金屋藏娇的一方委屈?”
此话一出,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当君琛终于体会出戚长容的话中之意——她把他当成金屋藏娇的对象。
两人在认知方面,有无法调节的认差。
霎时,君琛气的笑出声来,忍不住伸手报复性的捏了捏她的脸蛋:“戚长容,你竟敢说什么金屋藏娇的话,最近是不是太闲,丰富的想象力无处发力,见着谁都要提他丰满一下人设?”
说到金屋藏娇,就能让人联想到娇弱无力,宛若菟丝花需要依附强者而生的美人。
他与她……
谁是需要依附而生的一方?
君琛怎么也想不到,他只是性子淡薄懒散了些,可落到戚长容眼里,就成了‘娇弱’的一方。
何况,他不觉得委屈,她却已经替他委屈了起来,这算什么事?
君琛有些头疼,终于知道他们两人间的认知差距有多大。
莫名其妙的,似乎在她的眼中,她才是个大老爷们,而自己……
说白了,或许是个能让一国储君色令昏智的绝世美人吧。
被捏着脸,戚长容吃痛,声音有些含糊:“孤不是那个意思,‘金屋藏娇’只是个比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