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句话一出,紧绷的气氛立时被引燃。
被踩到痛脚的燕穆善蓦然转身,阴狠的眼神顺着声音传来的方位仔细扫过。
他的视线仿佛是世间最毒的毒药,无人敢与之对视,纷纷垂着脑袋。
“谁敢污蔑皇族中人,有本事站出来与本皇子对峙?”
此话一出,原本就缩着脑袋的百姓恨不得立即原地消失。
可谁都没有将开口的那人指出,纷纷低着脑袋做鹌鹑状。
显然,他们对这位依仗身份行凶的五皇子很不满。
闻言,燕亦衡似乎终于慢几拍的反应了过来,目光从已经失去声息的车夫身上滑过。
随后,他叹了一声:“罢了,此事不管谁对谁错,逝者已矣,死者为大,本王不计较,还望五弟也莫要计较。”
说罢,燕亦衡抬头,视线与燕穆善的视线在半空中汇聚,碰撞出了一片火花。
燕穆善脸皮不由得抽了抽,心底的怒火拔地而起,恨不得焚尽当下的一切。
他确实是故意令人撞上去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下燕亦衡的脸面。
可他敢肯定,自己的鞭子上绝对没有毒,他日日亲自擦洗,要是有毒的话,第一个毒死的绝对是他。
然现在人就死在面前,那人身上被长鞭打出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紫,最后流出黑色的血液。
显而易见是中毒身亡。
燕穆善深吸一口气,知道绝对不能将毒杀百姓的罪名揽到身上,便聪明的越过这个话题,冷哼道:“这个女人抢走了我的金鞭,且几次三番冒犯我,三哥难道不想给我个交代?”
燕亦衡挑眉一问:“什么鞭子?”
侍夏抢先回答,神色平静:“凶器。”
听到这两个字,燕亦衡立刻皱起了眉头,却很快又松了下去,漫不经心地与燕穆善道:“既然是凶器,也沾了人血,五弟要是再拿在手上会不吉利。”
燕穆善气的手指发抖。
他的鞭子,沾的人血还少吗?
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如果不是最后的理智硬生生的拉住了他,恐怕他又要说出不中听的话了。
别的话可以说,可这句话万万不能说。
燕亦衡顿了顿,继续道:“五弟放心,本王会命人打造出一根一模一样的,就当做是本王给五弟的赔礼了。”
说是给赔礼,却避重就轻,没有半分要惩戒侍夏的意思。
不得已下,燕穆善死死地咬着后槽牙,加重语气道:“三哥,这女人藐视皇族尊严冒犯了我,是不是该予以重惩?!”
燕亦衡缄默不言,颇有些纳闷儿的望着站在对面马车上的皇弟。
燕穆善凭什么认为他有资格惩罚晋国太子的妾室?
恰在这时,侍夏凉凉的截断燕穆善的怒意,淡道:“我是长容太子之人,我有没有做错事,做错事后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皆由殿下决定,不劳五皇子费心。”
聪明人都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当着众人的面,侍夏明着指出了燕穆善越俎代庖的行为。
说完后,侍夏顿也不断的继续道:“不过,我不认为此举有错,想必殿下也不会因为莫须有的罪过而惩罚于我,五皇子恐怕要失望了。”
说罢,侍夏款款转身,莲步轻移,当着众人的面回了马车。
长容太子,贤明天下。
四国之间,从未有人听过他的负面传言。
即使曾下命屠城烧山,其中缘由也早已昭告天下,所有人都知她是无奈之举,必不会有人因其心生怨气。
除此以外,长容太子从不滥杀无辜。
燕穆善有胆子与燕亦衡对着干,却不敢当着天下人,指责戚长容的不是。
何况,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是他故意调起,倘若紧抓着不放,未免在他人手上留下把柄。
他自己倒是不在意什么,可在他身后站着的,却是大皇子燕政。
如果一不小心给大皇兄脸上抹了黑,他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想到这儿,燕穆善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燕亦衡深深的看了燕穆善一眼,朝身边人吩咐道:“还不快给五皇子殿下让路,愣着做什么?”
守在马车旁的小厮应声,小心翼翼的越过死去的车夫,当了临时的驾车人。
谁也不知车夫身上有没有余毒。
再加上之前侍夏便已说了这毒见血封喉,自然没有谁敢轻易挪动。
可一具尸体横躺在马路中央,实在很不像样。
见状,燕亦衡指着躺在地上的人,道:“此事既然是五弟惹出来的,那么他的身后事,也由五弟负责。”
“想必,五弟定不会直接将人扔去乱葬岗。”
说罢,他躬身走进车厢,独学无情淡泊的背影。
此举将燕穆善气的不行,偏偏又不能当众发作,只好咬着牙朝身边的人低吼道:“还不快把人挪走,别挡了本皇子的路!”
此话一出,即便再怎么忌讳,那具被毒死身躯片刻后便被人挪到一旁。
燕穆善先行。
燕亦衡随后。
一个皇子一个王爷,都是成安最不好惹的存在。
在今天之前,所有人都知道三王爷荒唐,五皇子狠厉。
在今天之后,荒唐的依旧很荒唐,可狠厉的,却还要加上一个草菅人命的罪名。
回到马车后,回想之前那一番激烈之语,侍夏后怕的手在发抖,呆呆的愣着,都有些不相信那些话是她说出去的。
见状,戚长容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无奈道:“怕什么,你又没做错。”
她耳力极佳,虽人在马车,可对于外面的动静,却分毫不差地听进了耳中。
再加上周围有百姓低声议论,左右一拼凑,就把事情的真相还原了。
侍夏咬了咬唇,扯着戚长容的长袖,可怜兮兮的道:“殿下,奴命人抢走了五皇子的长鞭,他会不会找人报复我?”
“会。”戚长容淡淡一笑,在侍夏脸色垮下去时又迅速的加了一句:“不过,你总是与孤行影不离,他没机会下手。”
侍夏脸色蓦然转变,呼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真是差点吓死奴。”
瞧她这贪生怕死的模样,戚长容摇了摇头,啧道:“平日看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还以为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怕。”
听了这话,侍夏面上浮起一抹红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手背,低声道:“奴怕的可多了,怕得罪人,怕让殿下生气失望……”
越说学傻了。
戚长容再不言语,将放在腿上的薄册重新放入壁柜中,随即闭上眼睛假寐休息。
见她这般,侍夏下意识的放轻呼吸,生怕惊扰了什么。
车轱辘声再度响起,刺耳而杂乱的声音在耳旁滑过。
戚长容不知道的是,在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从旁边行过的燕穆善忽然撩起帘子,意味不明对着她们的马车冷笑你生。
显然,今日的事已经彻底将二人之间的梁子结下。
戚长容毫不在意,等终于回了兰心府邸时,已至正午时分。
烈日悬挂于高空,淡薄的日光里,在水面上映照出另一个身影。
戚长容眸色平静,行出一段距离后停下脚步,转身对身后的燕亦衡道:“三王爷不必再送,孤知揽月楼怎么走。”
“那可不行。”燕亦衡胡搅蛮缠:“身为王府的主人,我自然不能冷落了客人。”
“三王爷。”戚长容声音寡淡:“这截路,孤想自己走。”
燕亦衡抿了抿唇,神态间没有不渝之色。
随后,他往旁边让了一步,摇头无奈道:“戚兄请。”
于是,戚长容从容不迫的抬脚离开。
脚步不急不缓,平缓的状态令人惊叹。
仿佛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在她心里掀不出丝毫波澜。
回揽月楼后,侍夏连忙吩咐人去寻了冰块与热乎乎的煮鸡蛋来。
她用棉质的手帕紧包着冰块儿,小心翼翼的在戚长容额上的伤处滚着。
在马车上时只是有些发红,现在变成了一块明显的青紫。
侍夏心疼不已,念叨道:“下次出门,还是得乘坐咱们自己的马车才行,这三王爷府的马车看着奢华,可坐起来硬邦邦的,一点儿也不舒服。哪像咱们的马车,连车壁都包了一层软乎乎的棉花,怎么磕也磕不疼人。”
戚长容没有回话。
从始至终脸上没有出现任何痛苦的神情。
她闭着眼,躺在软榻上呼吸平稳,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暂歇。
见状,侍夏动作越发轻柔,待揉了片刻后,重新敷上一层厚厚的清凉药膏。
做完一切后,她端起一旁的水盆,尽量不发出声响的离开屋子。
‘吱呀’一声,门从外被关上。
屋内剩下一人。
额上清凉的触感让戚长容越发清醒。
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巧合的让人惊讶。
若说酒楼的事是燕亦衡一手安排的,那么途中燕穆善鞭打车夫一事又是谁的算计?
她从不相信偶然。
众所周知,燕穆善与大皇子燕政走的最近,何况他们又是一母同胞,情谊深厚。
此时燕穆善表现出视人命为草芥的本性,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也牵连了大皇子,在燕政在争储的路上,平白多添了一道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