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了一份不知重不重要的文书,戚孜环实在不敢把人带回蒋府,如果不重要也就罢了,但如果重要的话……
或许太师会像蒋尤撕文书一样,把他也撕成碎片。
未免出现此种悲剧,还是避开为好。
蒋尤并未拒绝,当他垂首后,眼中突然出现了一抹浓重的悲伤,与之前的无理取闹形成极大的对比。
无论是蒋家还是杨家,都有一位精通算计的朝中重臣,他确实不知道那封文书里写了什么,可若是将之毁了,说不定就会避免另一桩惨剧发生。
现在的他,当真无法容忍身边有丝毫的算计。
蒋尤不知道的是,他虽撕碎了那封文书,可当她们驾着马车离开后,蒋府的奴仆却将地上的碎屑重新捡了起来,废了极大的功夫将之重新粘好,最后呈给蒋伯文。
蒋伯文抬眼似随意一瞧,问道:“怎么缺了一角?”
听出蒋伯文话中的不悦,巴托拧着眉头叹了口气,如实回道:“少爷撕得太碎了,有些碎片落入旁边的水缸里,已经看不清了。”
既然看不清,就没有捡回来的必要。
幸亏,此物虽然缺了一角,却是不影响阅读,还是可以从其中大概看出杨一殊想表达的意思。
说话间,巴托故作无意的看了蒋伯文几眼,未曾在他面上寻到任何的后悔之意。
少爷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大人心狠。
按理来说,面对唯一的孩子遭此大劫,就算大人不会觉得心有愧意,可至少也不该如此轻松。
毕竟,是他一手毁了自己孩子的未来。
但偏偏,此时的大人面容平静,甚至还有心情在书房赋诗作画,丝毫不像失意之人,仿佛断腿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罢了。
面对自己的亲生子都能这般狠心,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巴托心底微凉,面上却分毫不露,仍恭恭敬敬的垂首立在一旁,等待蒋伯文的吩咐。
许久后,他听见上首传来一声轻笑。
蒋伯文的声音中微含愉悦,敲着桌面道:“杨一殊想与我求和。”
“啊?”巴托惊讶抬头,诧异道:“都已闹到了这等地步,他竟还有脸求和?”
暗中相斗多时,两方都未讨着好处。
可已经闹到如此地步,杨一殊竟然还想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他到底是有多厚的脸皮?
闻言,蒋伯文笑意不减,神态间却越发凝重:“这样的人,才不好对付。”
一个可以不在乎面子的对手,才是最危险的对手。
因为若真的激怒对方时,他连脸面都可以不要,更别说是其他东西了。
这样的人,可以被称之为疯狗。
巴托不敢轻言,更猜不到蒋伯文的心思,左右斟酌一番后,才低声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弃之不管,这张文书早已被尤儿撕了,不该存在。”一边说,蒋伯文一边将东西拿起来,扔入火盆里化成灰烬。
蒋伯文微微眯了眯眼,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杨一殊未免也太看得起他自己了,他想求和,难道自己就要化干戈为玉帛?
不,他不喜欢半途而废,既然已与杨家彻底闹翻,就再没有留情面的必要。
毕竟,他太清楚一只理智的疯狗有多危险了,现在杨一殊之所以求和,不过是因为东宫受挫,想得一段时间休养生息,待到休息好时,定然会择时反扑。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将之收拾的服服帖帖。
看着蒋伯文唇角的笑意,巴托心中的寒意更甚。
无数言语汇聚于心底,却止步于唇齿之间。
大人已陷入了魔障中,谁劝也无用了。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终于,在两日后,裴济一行人的车队踏入上京城门,重新回到了他们从小的生长之地。
身为外放之臣,裴济片刻不敢耽搁,进京以后,只立即把裴夫人送回原来的府邸,自己则连换身衣裳的时间都没有,转身便带着述职的文书,命车夫直奔皇宫。
刚到皇城之外,就有禁军瞧见直奔而来的马车。
他们刚想阻拦,那马车却极为识趣的停了下来,稳稳的立在警戒线之外。
再然后,马车上走来一张陌生的面孔。
裴济朝他们遥遥一拱手,温声道:“烦请诸位入宫通禀一声,就说建州刺史裴济奉旨回京述职,求见陛下。”
听他自报家门,且态度极好,禁军避开回了一礼:“还请裴大人稍等,我这就入宫禀报。”
闻言,裴济松了口气,笑着应下。
待禁军离开一人,裴济只身站在皇城下,仰头望着气派的晋皇宫,神情不由得有些怔然。
仔细算来,他已有八年未曾回京了。
时隔八年,早已物是人非,就连眼前的皇城,也越发的陌生,守在城门处的面孔也换了一批又一批。
放眼看去,触目可及,竟无分毫他所熟悉的样子。
一时间,裴济心底微微泛出些许的悲凉,还有对未知的茫然。
此次回京,其中虽有被东宫胁迫的因素,可最大的原因,还是他离开故土多年,自己也想回来了。
东宫挟子,不过是他回京的借口罢了。
只不过,眼中容不得沙子的自己在诡异变换的朝堂风云里,又能安然的待上多久?
毕竟曾经自己得罪的人很是不少。
想到这儿,裴济忍不住有些头疼,他抬手抚了抚额头,想缓解突如其来的疼意。
恰在这时,巡逻回来的禁军途径此地,正好瞧见站在宫门外的裴济。
仔细瞧了几眼后,那人连忙转头与身旁的人交代了几句,随后匆匆朝裴济行来。
听到脚步声后,裴济从回忆中走出,转身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这一看,他便忍不住愣怔当场。
反倒是先一步认出旧人的裴龚激动不已,连忙后退两步执后辈礼,声音微颤的唤道:“三叔。”
望着眼前身穿银色盔甲,满脸坚毅的男子,裴济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确定的反问道:“裴龚?”
“是我,三叔。”裴龚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裴济大喜,连忙上前两步将之扶起,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感慨道:“八年不见,你小子竟也从捣蛋鬼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一边说,裴济一边打量着眼前多年不见的侄子,几乎不能将从前只会上房揭瓦捏泥人的小鬼与眼前的禁军从属重叠。
见状,裴龚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对于曾经的黑历史绝口不提,只道:“三叔还是和八年前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听了这话,裴济爽朗的哈哈大笑道:“你三叔我老了,反倒是你,和小时候一点都不像,你要是不来认亲,我怕是都认不出你。”
这话是真的。
从前的裴龚长的白嫩,而如今的裴龚已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就算隔着厚厚的盔甲,他一掌拍下去,也能感受到紧绷的肌肉中所蕴含的爆发力。
时隔八年,已全然不同。
良久,裴济夸他道:“能进禁军任职,你小子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运气好而已。”裴龚不敢夸大,又道:“早在几日前,家里人便接到了三叔即将回京的消息,一直在准备相迎事宜,只是没想到三叔竟然会回的这般快。”
裴济了然,解释道:“我奉旨而归,急于述职,自然不敢耽搁,待过几日一切落定之后,我再回老宅探望家中之人。”
裴龚了然点头,猜到裴济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就是为了入宫述职。
瞧着时间差不多,裴龚又不敢擅离职守太久,便道:“如此,侄儿便在家中等候三叔归来了。”
“且去吧。”
话落,裴龚已回了当守之位。
待他走后,裴济面上的笑意微淡。
说实话,他还没想好该以何种姿态回老宅,刚才那话,也是用以忽悠裴龚的罢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八年前,在发妻孕期时,家中二老逼他纳妾,以至夫人与家中发生争吵,忧心至早产伤身,至今未曾复原。
从那以后,他便带着妻儿,自请离京到偏远之地上任,除逢年过节会书信一封寄回家中问候以外,竟是再无其他。
八年过去了,他虽偶尔会对家中二老生出愧意,却从未后悔过当初的选择,身为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保护,那他也枉为人身了。
想了想,裴济仍是被这婆媳关系绊住手脚,便干脆不想了。
反正他们在外重开了一府,倘若实在合不来,分开便是。
一柱香后,进宫通禀的禁军回来,且给了裴济一块通过另两道宫门的通行令。
“陛下正在御书房等着裴大人,还请裴大人尽快入宫,莫要让陛下等的太久。”
裴济伸手接过,不卑不亢的应了声。
随即,他转身上了马车,命车夫继续往宫内行去。
这一次,禁卫退至两旁,并未再次阻拦。
在通过最后一道宫门的时候,为显对皇室的敬意,裴济下车徒步而行。
命守在两旁的宫人搬出马车中的文书,浩浩荡荡的朝御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