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自那日以后,戚长容整整昏睡了两日,且这两日来高烧不断,时常梦魇,梦中说了些外人听不懂的胡话,梦魇时,神态间更是痛苦至极。
孙嬷嬷与侍夏不敢假手他人,轮换着守在戚长容的床前,不厌其烦的为她擦拭全身降温,可即便如此,期间还是出现了几次危急情况,若不是侍夏医术高超,怕是情况就难以预料了……
这一日,戚长容半靠在内室塌上,脸色苍白羸弱,本就瘦弱的身躯更是消减不少,看起来极为惹人怜爱。
孙嬷嬷为她掖了掖被角,再找出一件崭新的厚披风搭在戚长容肩上,在她的讨好卖乖下,这才勉强应了她‘不合理’的要求。
虽是如此,孙嬷嬷还是打算再劝一番,说不定殿下就听进去了呢?
“殿下,您也别怪老奴话多,您糟了这么大的罪,就该好生将养着,不要再插手那宫外之事,那些事情再怎么重要,也没有您的身子重要啊。”
听着孙嬷嬷语重心长的劝阻,耳朵几乎要被她念叨出茧子的戚长容扯开唇微微笑了笑,语气淡然的唤道:“嬷嬷。”
孙嬷嬷的话声戛然而止,有心想多说几句,可瞧着眼下的戚长容,犹豫几番,却是半分也不想违了她的意。
“罢了,老奴一介深宫妇人,不懂殿下眼中的天下大事,老奴这就将他叫进来。”
转瞬间,劝阻声变成了自暴自弃。
说完后,孙嬷嬷作势擦了擦眼角,起身往外走去,临走前放下床榻上的层层帘布,再竖了一扇厚重的屏风隔在中央,这才放心的拍拍手离去。
听说习武之人的眼力极好,可不能让他瞧出分毫异常。
见状,面色苍白的戚长容不由得极是无奈。
可也知道孙嬷嬷是一心为自己好,只要不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着她去了。
片刻后,有一道修长的人影从外面走来,最后止步于屏风外,恭恭敬敬的朝她拱手施礼。
“属下见过太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戚长容‘嗯’了一声。
此人正是罗一,东宫虽然被人封了起来,宫外更是守着两队禁卫军,以防有人偷溜出去。
但就算如此,禁卫军也只能拦住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宫人,对于暗卫而言,想要出入简直不能再容易。
是以,她便命令罗卫在外收集消息,再由罗一禀报于她。
喉头一阵发痒,戚长容忍不住低低的咳嗽了几声。
听到屏风后的咳嗽声,罗一极为忧心。
自殿下回东宫以来,一切事宜都有侍夏与孙嬷嬷两人接手,除她们以外,无人可知太子殿下的真实情况。
不过看这样子,这一次恐怕病的不轻。
待翻涌的痒意平复之后,戚长容才哑着嗓子开口问道:“外面情况如何?”
听到从屏风里面传来的话,罗一回神,忙回禀道:“按照殿下的吩咐,手下派人一直守在裴济周边,护送他进京,如今他已入皇宫向陛下述职去了。”
戚长容点头,微阖眼养神,再问:“大牢那边如何?”
“帝师前几日曾只身入大牢探望君将军,据线人所禀,应当是去套话的,只不过君将军应对有道,使其无功而返。”
至于大将军是怎么应对的,他倒是没有查到。
不过,大将军既然能将帝师糊弄过去,说明他也有几分本事,至少他不用担心大将军无意中将殿下卖了。
提到君琛,戚长容嘴角不自觉的向上扬了扬,而后被她克制的压了下来。
“盯着大牢那边,别让君将军被人欺负了。”
罗一:“……”
君将军被人欺负?殿下也真敢想,不说君门的威慑力,就说大将军一身功夫,就连自己恐怕在君将军手里也过不了几招,更别说大牢里的其他人了。
只有君将军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君将军受欺负的可能。
殿下委实多虑了。
不过,心里虽是这般想,罗一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郑重其事的应下。
想到正在御书房与皇上述职的裴济,罗一眉头微皱,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等裴济从御书房出来后,怕就要打听裴然的下落了,您准备……”
戚长容语气平静,淡道:“裴然就在木宅,裴大人与裴夫人若是想看,你便带他们去看,但是不准他们将人带走。”
罗一想了想,犹豫道:“殿下,这怕是有些不妥……”
他们本就是一家人,阻拦一家人团聚,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无碍。”
话落的瞬间,熟悉的疼痛感再度袭来,仿佛全身骨头被打断,戚长容摇了摇头,手不自觉捏紧了棉绒被单,额上冒出了冷汗。
饶是如此,她的声音却丝毫不见起伏,依旧冷淡:“你先带着裴济去官学瞧瞧,只要裴济看见裴然的改变,必定不会急着想接他回家。”
玉不琢不成器,裴济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有裴夫人在,他下不了狠手管教裴然,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将裴然仍在木宅,待到了合适的时候,她自会还给裴济一个更出色的儿子。
罗一转瞬明白戚长容的意思,忙应了下来。
见状,确认再无事可问后,戚长容便道:“你且下去吧,待裴济领受主审官一职后,立即将所收集的君门之证交到他手上,切记,莫要暴露身份。”
罗一未曾察觉戚长容的不对,转瞬领命离去。
他刚走不久,侍夏便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从殿外走进,绕到屏风后面,见戚长容紧皱着眉头几乎蜷缩在一堆时,忙问道:“殿下又开始疼了?”
在侍夏面前,身体的疼痛无法瞒过她的眼睛。
闻言,戚长容点了点头,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虚弱的道:“‘提神丹’的威力果真不容小觑。”
吃了‘提神丹’后,在雪地里她不曾感觉到半分高冷,哪怕在别人眼中她眼角眉梢都是冰霜,实际上她一点也感觉不到,所有感官似乎都被封闭了。
可现在,药效过后彻骨的疼痛,却仿佛能要了她的命。
侍夏回过神来,连忙将熬好的药端来:“这是奴研制出来的止疼药,您先试试,或许能让您轻松点。”
戚长容没有犹豫,接过来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味让她几欲呕吐,戚长容却紧咬牙关,强行将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
见她疼痛似乎没有缓解,侍夏急的快哭出声来,哽咽道:“殿下,您这样不行,奴这就去求陛下,求他派医圣前来问诊。”
“不要去。”戚长容的声音因疼痛而变得暗哑低沉:“父皇就是想惩罚孤,你去求也无用。”
“可是……”
“没关系。”戚长容打断侍夏,明明痛到极致,却仍有心思安抚她:“‘提神丹’药效有限,副作用同样有限,忍忍吧,很快就过去了。”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侍夏就算再怎么担心,也不敢忤逆戚长容的决定。
况且,她心里很清楚,这一次殿下直触晋安皇的逆鳞,哪怕自己求到陛下面前磕破脑袋,也不见得陛下会心软半分,说不定还会将自己收押,最后连累的殿下还要费心思捞她。
想来想去,侍夏只好将求助的心思歇了下去。
……
述职过后,裴济本该轻轻松松的回府休养几日。等待晋安皇的任命旨意。
一般来说,若不被耽搁,至少也要等三日以上。
可裴济怎么也没想到,几乎他前脚刚进府邸,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茶,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圣旨后脚就跟着进来了。
听到下人的禀报,刚拿起茶杯的裴济眉心一跳,不得不重新将茶杯放下去,然后带着满心的疑虑和全府的人,恭恭敬敬的跪在院子中,等内侍宣读圣旨内容。
“奉天承运,晋皇诏曰,建州刺史裴济,一身傲骨,刚正不阿,治理建州有功,今特命裴济为主审官,复查君门一案,以一月为期,望其用心侦察,不得有误,钦此——”
等宫廷内侍宣读完圣旨之后,裴济仍跪在地上,一脸茫然的回想圣旨内容。
越想,越不明白。
这时,内侍已走上前来,笑眯眯的道:“裴主审接旨吧。”
裴济恍若未觉,最后还是裴夫人心知不妙,暗中碰了碰裴济的胳膊,这才使他徒然回神,连忙将圣旨接过。
因不知圣旨会下的如此快,裴夫人根本来不及准备赏钱,见状想都不想的从钱囊中扯出十两银票,慎之又慎的递给宣旨内侍。
道:“劳烦公公大老远走一趟了,这是给公公的茶水钱,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瞧见银票的面额,内侍很是满意,顺势将银票收入长袖中,面色越发温和了两分,笑着提醒道:
“裴主审刚回上京,对于上京情势多有不明,但可自行派人多方打听,那君家,叶家都是极好的打听对象,不过,若是裴主审能漂亮的完成陛下所交代的事,前途则不可限量啊。”
说完后,宣旨内侍不再多留,带着身后的一群小太监,步履匆忙的往皇宫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