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要早些习惯。”
容穆勾唇,声音很轻:“毕竟从交易达成的那一刻开始,直到王爷的生命结束,这等讽刺会一直伴随着王爷进棺材。”
若是旁人听到这话,定然会生出冒犯之意,而后火冒三丈非要讨个说法。
换做从前的陈三思,他不仅会如此做,他还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甚至当场找出个棺材将容穆装棺下葬,以此浇灭心中的怒火。
几年前的陈三思,是鲜活的,至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真实的。
现在的陈三思,独独剩下一具躯壳,以及支持着躯壳撑下去的执念。
一具躯壳,不会因为三言两语而动怒。
面对容穆的冒犯,他只是轻轻一笑,扯着苍白的唇角有一笑:“你说得对,我是应该要尽快习惯。”
“只不过,我很想看看,当知道我活着回来时,我的那位好皇兄脸色有多难看。”
“王爷不必着急,只要王爷愿意,以后就有的是机会让他跪在你面前哭泣求饶。”
说罢,容穆移开眼神,面无表情的随陈三思在王府众人惊讶的注视,以及后知后觉慌乱的行礼中往里面走。
忠王府,炸了。
皇宫,也炸了。
陈三思的回归就如一颗深海炸弹,其爆炸的威力足以殃及数百米之内的海面。
当听到这个消息后,现任陈皇发疯似的砸了御书房中几个半人高的花瓶,像是受了委屈的孩童一般坐在台阶上久久不语。
殿中的狼藉让人不敢直视。
在沉凝的气氛中,御医小心翼翼的清理陈皇嵌入掌心中的瓷片,等到半尺宽的瓷片终于被拿出来时,不待御医作出反应,陈皇忽而紧捏着瓷片,冰冷残暴的狠狠往御医面上一滑。
在惨叫声响起时,再抬起脚用力地向眼前人的膝盖处踢去。
霎时间,殿中似响起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鲜血,疼痛。
注视着眼前人连叫也叫不出来时,陈皇沉溺于其中,几法无可自拔。
片刻后,有人从殿外赶来。
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痛的翻滚的御医时,微皱着眉头向旁边站着的宫人们吩咐:“没瞧见陛下的手还伤着吗?还不快将这个以下犯上的贼子拖出去,再换另一个御医前来为陛下包扎伤口?”
“谨遵国师吩咐,奴才们这就去。”
此话一出,宫人们自然不敢再装聋作哑,连滚带爬的把人拖了下去,又连忙重新召太医院的人来。
来人正是陈国的国师。
何其可笑,继位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多出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国师。
而这位国师在皇宫中还相当的受尊崇。
然,陈皇不这么认为,他还将这笑话奉若神明。
当看见这人的时候,他就像又有了主心骨。
国师缓缓的朝陈皇行了个礼:“臣见过陛下。”
“国师免礼。”
不顾手上的伤口,陈皇仪态全无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迫不及待的想寻求解答:“国师,你不是算过,此次陈三思必死无疑吗?他为何会回来?为何会全须全尾的回来!?”
说到最后,陈皇语气急躁,眼眸中的焦躁之意再也掩饰不住,在原地不停的转圈踏步,瞧起来更像是个疯子。
见眼前的人宛若疯子,几乎到了丧失理智的地步,国师微微一笑,安抚他道:“陛下不必如此,您要相信臣,臣既然说了忠王不可能安然无恙的返回,那他就必定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倘若陛下不相信,可派太医院的御医前去忠王府瞧瞧。”
“是吗?”陈皇目露恍然,一时有些不确定。
见状,国师立即点了点头,加重语气道:“是的,陛下可立即派御医前去。”
听到这话,陈皇不再犹豫,当真立刻下了命令,以‘关心’为理由,将太医院的御医派遣到了忠王府。
消息传入王府后,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的陈三思冷冷一笑:“看来我的这位好皇兄,他是要不打自招了啊。”
闻言,容穆瞥了他一眼,无视他依旧苍白的脸色,慢悠悠的问道:“王爷要接受还是要拒绝?”
“为何要拒绝?”
陈三思嗤笑一声,语气中又多了几分凉意:“他不就是想确定我命不久矣吗?既然他想,那我就给他这个机会,我倒要看看,当得知我只有半年的寿命时,我的那位皇兄会做出什么事来。”
“有可能他会放你一马,不再针对于你?”容穆半眯着眼猜测。
但实际上他也不太确定。
毕竟,从得到的那些消息中判断,这位陈国新皇似乎已经快被陈国的新一任国师忽悠的找不着北了。
闻言,陈三思呵呵一笑:“你想多了,你不知道他有多疯狂,哪怕我注定明天就会死,他也会在今夜提前要了我的命。”
“这人从小到大都是疯子。”
容穆下意识问:“既然他疯,为何坐上皇位的会是他?”
“因为知道他是疯子的只有我一个人。”
随着话音落地,陈三思逐渐收回了冷笑,抿了抿唇继续道:“他是疯子,我是傻子,傻子栽在疯子手上是真的不冤。”
“但,现在的他依旧是疯子,而我已经不是傻子,日后谁栽在谁的手里还说不一定呢。”
说完这句话以后,陈三思不再耽搁,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悠悠然然的理了理衣袍,寡淡的目光望向院子外面:“走吧,御医也快到了吧,可不能让御医久等。”
容穆‘嗯’了声,半天也不犹豫地戳穿陈三思的真实想法:“王爷应该是迫不及待想给人家挖坑了吧”
陈三思挑了挑眉:“不行吗?”
反问过后,他眼角浮现一抹邪气的笑容:“他都想要我的命了,我给他挖几个坑有问题吗?”
“没问题。”容穆真心实意的道:“王爷高兴就好,左右也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陈三思眯了眯眼,语气不善:“看来,长容太子的手下不怎么会说话啊。”
“不,殿下教导,面对同盟者,要说实话。”
“既然是实话,好不好听又有什么要紧的?”
陈三思:“……”
要不是最近发生的事情令他疲惫不已,说不定还真就被这么简单的两句话逗笑了。
是啊,左右也只有半年的时间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一次,他会不计后果,也再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二人往外走去。
他们到前院了后又稍稍的坐了一会儿,宫里的御医便提着医药箱风尘仆仆的千来,再拜见过后,陈三四看见御医的额上似乎还挂着一滴汗珠。
仿佛是一路上被催赶着来的。
至于是谁在催,不难想。
陈三思垂下眸子,压下眸中汹涌澎湃的情绪。
等他再掀开眼眸时,眼中早已恢复一片平淡。
容穆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他立即随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陈三思以手作拳捂在嘴边,紧紧的皱着眉头,做出一副仿佛能把肺咳出来的模样。
容穆:“……”
他记得很清楚,那毒药只会让人身体的疼痛日渐加重,而不会导致咳嗽。
御医被这咳嗽声吓了一大跳,再一看陈三思苍白如纸的脸色,更是颤抖着嘴皮子,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
顿了片刻后,御医才小心翼翼的道:“忠王爷,今日是该请平安脉的时候了,王爷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是有些不舒服。”
陈三思淡淡的道:“此次出行,不小心被江湖中人伤到了。”
闻言,御医猜不透他话中的真假,只好按照规矩行事,正儿八经的给陈三思请了个平安脉。
只不过这把脉用的时间着实较长。
直到最后御医的眉头皱的仿佛能夹死蚊子似的,连搭在陈三思脉上的手指也不自觉地开始颤抖时,众人才察觉到了此次的平安脉似乎不一般。
然而很快,御医就压下了心底的惊惧,故作无事的收回了手:“王爷的肺气有些不足,这些日子该待在王府静养,待会儿微臣便开一张温补的药方子,王爷喝上半个月就好了。”
听到这话,再一看御医下意识垂着头的模样,陈三思眼中的温度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
他的那位皇兄,作事可真是滴水不漏,竟然连御医都提前嘱咐好了。
他相信,就冲着御医之前的那一副表现,自己体内的毒就已被把了出来。
“是吗?”陈三思慢吞吞的收回了手,把长袖拉过手腕。
“是啊。”御医忍着心中惊诧,面上摆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尽量平静的嘱咐道:“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很麻烦罢了。”
“那就劳烦御医开药方子了。”
半个时辰后,药方到了容穆的手中。
他细细的看了一眼,不甚在意的道:“确实是一张温补的方子,不过对于王爷而言,依旧毫无作用。”
若是身子弱,确实可以补。
可若是中了毒,再怎么补都没用。
听出容穆的言外之意后,陈三思闷闷一笑,一手抚着眉心,一手从眼尾划过,颇有些自嘲的道:“看来我这毒,真是解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