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沉睡

消息传回皇宫,陈皇自是喜不自胜,却要强压住心底的喜悦,面上尽量维持平和淡然,最好再夹杂着几分痛惜与沉重。

“你说的是真的?忠王身重奇毒,即将命不久矣?”

前去忠王府请平安脉的御医擦了擦额上的汗,跪伏在地上谨慎的回道:“忠王爷的脉象呈现持续衰败,微臣虽不知是中了何毒,却也能看出这毒性来的凶猛,已是入了骨髓,若是没有解药,忠王爷……也就只有半年左右的寿数了。”

入了骨髓,就算有解药,估计救不回来了吧?

“是吗?”

陈皇声音沉重,嘴角却是向上翘着的。

可翘了一会儿,又很快垮了下来。

陈三思还能再活半年,真是便宜他了。

御医连忙点了点头:“微臣不敢欺瞒陛下,所言字字属实。”

“此事,你可否告知了忠王实情?”

“按照陛下的吩咐,微臣与忠王说的是一切如常,只稍加静养便可,分毫未提中毒一事。”

御医惶恐不已。

他甚至不敢抬眸看坐在龙椅上的人是喜是怒。

宫里的人都知道陛下与忠王爷不合,以往他不知‘不合’的程度,眼下已是知晓。

忠王爷身中剧毒命不久矣,而陛下好似早就预料到了,在离宫前很是嘱咐了他一番,且还不许他将中毒的消息告知忠王。

可想而知,这是要将忠王活生生的拖死啊……

没有对症的药物延缓,只怕连最后的半年时间都没有。

陈皇下意识看向端坐在殿中的另一人。

陈国国师。

国师年月五十上下,白胡白需,身着道袍,远远的看去,真有两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是以,陈皇对他的态度很是恭谨。

陈皇远远的看来,感受到来自上方的注视,国师垂着眼眸,微不可见的颔首。

陈皇立即收回目光,捂嘴清咳一声:“御医,朕今日吩咐你的事情……”

听出陈皇的话外之音,御医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头压的更低,忙道:“陛下放心,微臣我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到处乱说。”

“是吗?”陈皇挑了挑眉,似乎在思考他言语之中的真实性。

过了片刻后,陈皇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接下来,你每个月都去忠王府替忠王爷请一次平安脉,切记,无论他如何问你,你都说他身体并无大碍,明白吗?”

阴森森的声音传入耳中,御医跪伏在地上,被吓得快要哭出来了:“明、明白。”

以忠王府的能力,当忠王爷察觉到身子开始衰败时,必定会从外请名医,那一身毒性根本藏不住。

陛下此举,不仅仅是要恶心忠王府,还要毁了他的名声啊……

身为太医院的御医,却连这么明显的病症都看不出来,传出去了岂不是自砸招牌。

可在招牌和小命之中,他能选择的只有小命,要是此时此刻他不应下陛下的吩咐,只怕过会儿就是竖着进皇宫,横着出去了。

见底下的人害怕的身子都在发抖,陈皇这才满意地勾起唇角,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嗯,既然明白,那便按照朕的吩咐行事,且去吧。”

此话一出,御医如蒙大赦,连忙跪地谢恩,连爬带滚地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陈皇立即从龙座上走了下来,在金銮殿中来回走着,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之色。

“他终于要死了,朕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拔出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了!”

“可惜的是,还要再等上半年的时光。”

“早知如此,便该让人用上见血封喉的毒药。”

在陈皇兴致勃勃的自言自语时,国师并未出声打扰。

直到陈皇的声音渐渐消去,国师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陛下,微臣想建造一处奉神堂,用以替陛下向上天祈求福分,若得上天庇护,陛下就来真正的真龙之子,无人可与您匹敌。”

“既是国师所言,这有何难?”听闻此话,陈皇想也不想的道:“朕这就吩咐下去,从国库中拨银两,让工部迎合国师的要求。”

“陛下,这奉神堂是供奉神明的,必将不能有半分怠慢,所花费必将极其庞大,若是动用了国库中的银子,只怕会惹来朝中百官的不满与上奏。”

话音刚落,陈皇立即厌恶不已的皱起了眉头:“既然是朕的国库,那么朕取其中银两用之,他们又敢有何异言?”

“微臣只是不想让陛下为难。”

陈皇这人说好对付也好对付,说不好对付也不好对付。

但这些日子以来,国师早就摸清楚了此人的脾性,只要应着他的话往下说,摆出关心不已又将其奉若神明的姿态,能最大程度的安抚此人,从而达成目的。

果然,正如国师所料,当听到他的话以后,陈皇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然后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不知国师有何高见?”

“依微臣所言,奉神堂会惠及万民,既然如此,则不如从民间征用银两,从而向上天诸神展示陛下的诚意?”

陈皇抿唇:“陈国百姓何其之多,若要就此征银,只怕不妥。”

“依微臣所见,可在来年增加赋税一层,多收用的这笔银两,便可用来建造奉神堂。”

闻言,陈皇眼眸一亮,几乎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国师之计甚好,朕这便下旨。”

……

又过一月,十一月十八。

荒神的气氛越发冷凝。

城中的燕军只剩下一万二千余人,就连晋军也死了几百个兄弟。

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此大的损失是极为不正常的。

当消息传入戚长容的耳中时,这位运筹帷幄的晋国太子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蛮夷之人已经开始联合行动了。”

城外刚经历一场殊死之斗,凝重的气氛还未散去。

戚长容端坐在府中正堂,目光轻轻地透过迟安,不知想到了什么。

草原上早已下起了大雪。

随着阵阵寒风呼啸,鹅毛般的雪花飘洒在地,不多时便堆积了厚厚的一层,一脚踩上去时发出的声音就如踩上枯树枝一般。

却更加的沉闷。

正堂厅中放了两个火盆。

如此寒冷的冬天,戚长容更是早穿上了加厚的棉杉,还围了一条用狐狸毛做的围脖,手上捧着暖和的汤婆子,望着不远处的目光带着些微的迷离之色。

正堂只有四人。

除了戚长容与在旁边站着伺候的事项以外,便只有迟安与卫衡因蛮夷族人异动而心中不安前来禀报商讨。

察觉戚长容的目光并不是在注视自己,而是透过自己再看其他东西,迟安犹豫一番,终是小心翼翼的唤道:“太子殿下。”

戚长容回神,眼神寡淡的看着他。

见状,迟安立即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忧虑:“蛮夷人攻城的次数频繁了些许,每次派遣而来的戎兵也日渐增多,以殿下看来,就城中的这些人数,还能守多久的城?”

“下雪了。”

忽然之间,戚长容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卫衡与迟安对视一眼,经过几个月同生共死,同上战场的情谊,二人间早已培养了一股默契。

即便不说话,也能从眼神中看出对方的意思。

——殿下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

见他们满脸茫然,戚长容轻轻笑了笑,望着与暖如春日的屋内仿佛是两个世界,且铺满了雪层的院外。

良久,戚长容才继续道:“草原上的冬天很冷,蛮夷族中的牛羊会损耗许多,你们放心,至少在这场雪停下来之前,他们是没有心思注意一座荒城的。”

凛冽寒冬,冷得骨头都仿佛要碎了,实在不适应攻城。

此话一出,两个将军心下更是复杂。

当战火真正开始蔓延的时候,天上哪怕是在下刀子,也阻止不了战士们前进的步伐。

然太子殿下说的笃定,他们也不好就此推翻殿下的猜测。

是以,无尽的沉默在正堂中蔓延。

良久,还是承受能力更加强大的迟安做好了心理建设,斟酌一番后朝戚长容问道:“若是能熬过这个冬天,殿下以为荒城还能守上几月?”

“孤不知。”

“能守多久,全靠蛮夷人蠢不蠢,或者有多蠢了。”

迟安:“……”

卫衡:“……”

草原上下雪天持续的尤其的久,这场雪是在今日战事结束后开始下的,满打满算不过两个时辰。

应当还能安分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城中的手背够森严,在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出现危机。

至少暂时不会有危险。

想到这儿,两个将军心下一松,也不去思考戚长容说的话中深意。

被困在荒城多时,与外界信息相隔,此时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草原上早已乱作一团了。

这场大雪,无异于是给混乱的各部族之前来了一场雪上加霜。

连自己都无法顾全,蛮夷人又哪里有心思对付他人?

这时,戚长容收回目光,苍白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汤婆子,略有些沉闷的声音传出。

闻声,迟安下意识地望向主位。

“这场雪,会令他们暂时沉睡,而荒城,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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