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君琛语气仍旧平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殿下眼圈青黑,想来也是有几日未曾好好的休息过。”
从回宫后,便听说了琴妃娘娘的噩耗,刚送丧完,又还有受了太多刺激而晕厥过去的十三公主。
直至今日十三公主苏醒。
在这之间,戚长容一直未曾好好休息过。
君琛知道她心里有多难受,并不想打扰她这好不容易获得的安逸时光。
可她太敏锐了,甚至只要他稍微动一动,便有苏醒的迹象,不得已之下,君琛硬是分毫未动,同一个姿势硬生生地保持了两个时辰。
如今只觉得胳膊又麻又疼,然而他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半分。
戚长容不否认君琛的说法,却也不发一言。
察觉她眼中低落的情绪,以及心上似乎被笼罩着一层乌云至今未曾被抚开,君琛提议道:“殿下要不要随我去房顶上瞧瞧?”
听到这话,戚长容回过头狐疑的看着他,甚至凑上前去嗅了嗅,茫然道:“将军喝酒了?”
不应该呀,她半点也没有闻到酒味。
“没喝。”君琛握住她的手,垂眸弯唇笑道:“可站在高处,便能看得更远,看得远了,心胸便也会开阔了。”
他自有他的一番看法。
众所周知,君大将军不胜酒力。
但偏偏又喜欢喝酒,还会在喝酒之后闹出了许多笑话,几乎每个熟识君琛的人都知道,他喝酒后便会变得迷迷糊糊的,非要上房顶去,谁都拦不住。
唯有君琛自己知道,他那不是发酒疯,他只是想站得更高,然后看得更远,抒发心中堆积而成的郁气而已。
若不是如此,他又怎能在朝堂与敌军的周旋之中保持至今平和的心态?
他并不是天生的无心。
也并不是从不会生气。
戚长容没有拒绝,乖巧的朝他伸出了手:“孤的轻功不好。”
闻言,君琛挑眉,随即将她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脖颈后环绕起来,再将她打横一抱,脚尖轻轻踮起向上一跃,随空踩踏两脚,稳稳的落在房顶上。
然而,君琛依旧未停。
连续几个起跃间,来到上京最高的楼阁。
这里原本是个花楼,可最后被戚长容,带人来抄了,如今便是空落落的一阵孤楼。
两人落到楼顶时,周边的栏杆建筑面上还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想来,是有人时常会来打扫,否则此处的灰会至于会如此少。
戚长容在四处看了看,莫名觉得眼熟。
她一挑眉,君琛便知道她的意思,解释道:“此处青楼,曾因殿下从繁华走向落败。”
戚长容恍然大悟。
原来此处,也曾是蒋伯文的一个据点。
也是她重生归来后,第一个下手的地方。
时间过得太久远了,她差点都将这件事忘了,要不是有君琛在旁边提醒,只怕今夜的她只会以为这是个寻常地方。
想罢,戚长容自个儿先苦笑出声:“孤倒是忘了,多亏将军提醒。”
“殿下记不住很正常。”
已经过去几年了。
戚长容静静的道:“可将军还记得。”
君琛瞥了她一眼:“我之所以会记得,是因为我于我而言,殿下此举可谓是利国利民,但殿下之所以不记得,是因为于殿下而言,此举再为正常不过,不需多费心神去记。”
戚长容双手撑在栏杆上,吸了一口气道:“殿下这是在夸孤?”
君琛深邃的眼睛里一片沉静:“殿下也可以这般认为。”
因刚天黑不久,上京城中大多数人家仍旧灯火通明,屋外挂着小小的一盏灯笼,在黑暗添了一抹淡淡的亮光,指引着未归家的人顺着烛火回家。
从高处往下看,就像是夜空中挂着的点点繁星,莫名其妙的就能使人观之入迷。
戚长容清明的双眼渐渐变得迷离起来,一阵凉风从她耳旁拂过,鬓角的碎发与长长的睫毛相遇,令她不自觉的眯了眯眼。
往上看是一幅画,往下看也是一幅画。
一幅画的天堂,一幅画的人间。
戚长容许久未曾言语,静静的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
她那颗原本躁动不安的心,也奇异的得到了安抚。
不再像之前那般焦躁。
片刻后,君琛在她旁边站定,随她一同看繁华的上京城。
因还在琴妃的孝期,百姓们虽然不必守孝,可为表对东宫太子的敬意,许多地方都自主的停了各种娱乐。
是以,此时的上京城看起来不比往常。
若在以往,能更加热闹。
“殿下心情好些了么?”
君琛深深吸了口气,感觉空气中的凉意。
戚长容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淡淡的释然:“相较之前,是好了许多。”
“将军,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个合格的孩子,母妃于孤而言,是排在许多事情之后的。”
那时候她总觉得,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
要先把最重要的解决了,余下的时间她才能去做更多的事情。
孝顺……
更是排在很后面。
以至于到了如今,突然知道琴妃逝世,而她再也没有当个孝顺女儿的机会,戚长容心底忽然浮现出了一片空白,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于从前的她而言,是绝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可想而知她是受到了多大的打击。
君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东宫太子与琴妃娘娘之间的关系,他其实也只是略有耳闻。
只知道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这两人很早之前便被分开。
戚长容是由晋安皇一手带大的。
而琴妃娘娘则被困于后宫之中,母女二人少有见面。
按理来说,这样的两个人一定没有多深的感情。
然而此时此刻,君琛却不由得推翻之前的猜测。
看戚长容这样,怎么都不像是不在乎琴妃的模样,
若是不在乎,便不会痛苦。
“是孤失策了,孤以为所有事都在孤的掌控中,却忘了人心最是琢磨不透。”
戚长容顿了顿后,继续道:“对于母妃,曾经孤一直认为,只需要给她一个安身之所,让她画地为牢,便可保她一世无忧。”
是以,对于晋安皇几十年如一日的圈禁,她从未说过什么,因为唯有这般,才能在保护秘密的同时,又不会伤到母妃。
从前,君家之人却是对晋安皇不屑一顾。
可自从知道戚长容的真实身份后,有些想不通的事实就彻底的明白了。
至少,这位帝王不算真的无情。
若是无情,大可在十多年前直接将琴妃灭口,而不是拖到今日,在琴妃被贼人找上门威胁时,琴妃选择自裁保密。
君琛想了想,道:“或许在琴妃娘娘心中,你与皇上已经做的很好了,她不曾怪过你们。”
“孤知道。”戚长容声音很轻,轻到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但孤更知道,被关在兴庆宫中,母妃并不快乐,作为子女,孤并不合格。”
之所以会疏远母妃,一是为了保护母妃,二是为了保护自己。
然而,这等保护最终成为了一道禁锢,让人无法逃脱的同时,并将自己死困于此地,即使化为白骨也无法逃脱。
戚长容心底生出一股悲意。
见状,君琛顿了顿,认真道:“作为一个孩子,或许殿下却是不合格,可作为一国储君,再没有比殿下更合格的了。”
“殿下,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何必在此处与自己过不去?”
聪明人便不会将自己困在某一件往事之中。
只要看得开,便万事无忧。
莫名其妙的,戚长容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问题,她看向君琛,问道:“在将军的心里,孤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果决。”
君琛立时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浅淡的笑意,被风一吹就散:“无论何时何地,殿下都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没有瞻前顾后的懦弱。
听罢,戚长容眼中的悲意便浅,恍然道:“是啊,想要做成什么事,就必定要承受失去某样东西的失落,人这一辈子,总不能时时不劳而获。”
想到这儿,戚长容更不再纠结。
她长长的吸了口气,任由夜中的冷风钻入胸腔,使她整个人从脚底凉到心头,真正的清醒过来。
君琛这才松了口气:“殿下能一如既往的保持清明便好。”
他太明白戚长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了。
一味的安慰她并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只能告诉她事已至此,她该做的不是陷在往昔的回忆中,而是继续做她该做的事情。
毕竟已经走了九十九步,最后只剩下一步。
不能不走。
心底的忧伤被抛掷一旁,戚长容又变回了那等仿佛什么时候都不能入她心的长容太子。
在君府歇息一夜后,所有事情都重新走上正轨。
第二日的早朝,因闹市百姓宣扬东宫太子戚长容已经在外遇害,诸多原本处于中立位置的朝臣纷纷倒向蒋伯文一旁,七嘴八舌的上·书请命,想让晋安皇早日立后宫小皇子为新一任太子。
如此,晋安皇便面临了半数朝中大臣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