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长容顿了顿,认真的问了他一个问题:“那,您会后悔吗?”
这一次,君管家没有半分的犹豫,笑着说道:“无论是从军,还是入君家,老奴都从没有后悔过,关于这个问题,无论阁下是问老奴,还是问君家的其余人,答案都只有一个。”
“是吗?”戚长容不置可否,淡淡言道:“既然如此,我便是姓君家的君,我也会如同管家一般,绝不后悔。”
能入君家,是可以吹嘘一辈子的荣耀。
君管家早就过了几十年前幼稚的时期,听了戚长容的话后,因为不识眼前人的身份,也并未察觉到有任何的不对劲。
是以,轻轻一笑后便彻底的抛之脑后。
现在的年轻人,有太多不务实只会做梦的了。
在君家最为辉煌的时候,曾有大半个上京公子哥们挤破头皮都想进来混一个位置的情况,然而这些人俱都没能坚持下三天。
无论之前话说的有多漂亮,到了关键时候,该打退堂鼓时依旧要打退堂鼓。
君管家见的太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很显然,易容过后的戚长容,在君管家的眼中,就成了‘不务实’的年轻人之一。
想罢,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很安静。
即使对于君府的路线,戚长容早已熟记于心,但这时候也没有打破君管家的雅兴,静静的跟在他的旁边。
不多时,君管家便带着戚长容来到了周世仁的院子。
此时,屋内的几人正在喝酒,淡淡的酒香味顺着微风钻进了戚长容的鼻腔,令她眉头微微向上一挑,表情略有些奇怪。
见状,君管家摸了摸鼻头,有些无奈:“还请公子莫要见怪,周公子的性子一向如此。”
白氏酗酒?
听起来是个很差的名声。
君管家有些头疼,正准备再解释几句时,却见戚长容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我已知周兄就在此院内,管家不必相送。”
“您自个儿进去?”
“嗯。”戚长容点了点头,再没有随口敷衍的心思,应答了一声后,便推门而入。
只听得‘吱呀’一声,厚重的木板与门框发出极大的摩擦声,君管家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了门从里面被拴上的声音。
君管家:“……”
这是不是有些不对?作为一个客人,怎么能如此主动!
最终,君管家只是摇了摇头,随即转身离开,并不做声。
是以,他并不知道,此时周世仁的院内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看见一张突然出现在此处的陌生面孔,正在饮酒的周世仁被吓的直接跳了起来,指着戚长容略有些说不出话,不知是该先藏人,还是该轰人。
眼看着对方已经看清了君琛的面容,周世仁懊恼的跺了跺脚,先发制人的质问道:“你是谁?为何要闯入我的院子?!”
“你的院子?”
戚长容换回自己的声线,似笑非笑的看着神态僵硬的周世仁,往前走了两步,再若无其事的抢过君琛的酒杯,从容自若的饮了一口,道:“孤怎不知,大将军何时将这座院子赐予你了?”
此话一出,再一听这熟悉的调调,周世仁蓦然睁大了眼,脱口而出道:“你是长容太子?”
戚长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周卿就不识得孤了?”
周世仁:“……”
他怎么识?
不仅声音变了,容貌变了,就连身形也隐隐的有些变化。
他又不是火眼金睛,又怎能第一时间瞧清她的真面貌?
想到这儿,周世仁有些憋屈。
然而他并没能憋屈太久,就见被抢走酒杯的大将军又重新将酒杯拿了回去,并且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而后不咸不淡的与戚长容道:“喝酒伤身,你少喝些。”
周世仁再一次沉默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刚刚将军故意转了一圈,喝酒的位置……
刚好能与东宫太子的唇印相重叠?
心中的狐疑刚升起不久,就听见旁边的人朝戚长容拱手行礼,周世仁没有太多的时间琢磨出所以然,连忙紧跟而上,与沈从安一同道: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免了。”戚长容摆了摆手,也不介意酒被抢了回去,神态自如的在君琛旁边落坐,占了最后一个空位。
听罢,沈从安与周世仁平淡起身,二人对视一眼,却是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东宫太子还是东宫太子。
虽然刚刚丧母,可除了衣着服饰素淡了许多以外,却瞧不见面上有几分悲伤之意,弄的他们好像说什么都不合时宜,生怕一不小心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最后痛苦的还是自己。
沈从安道:“殿下出宫至此,可有外人知晓?”
毕竟,君琛与戚长容回来的消息只有极少数人知晓,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这二人。
然而这时候戚长容的突然而至,无异于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以东宫太子谨慎的姿态,若没有人知晓也就罢了,若是被人知道了……
只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想到这儿,沈从安有些头疼,他实在不想再继续收拾烂摊子了,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把自个儿赔进去,怎么都不划算。
见沈从安满脸的沉重之色,戚长容倒是不以为意,反倒问他道:“以沈卿的眼力,能瞧出隐藏在这副皮囊之下的是谁吗?”
从离宫到现在,她用的一直都是人皮面具。
只要贴在脸上,就会变成另一种模样,哪怕是父皇站在眼前也不一定能认出她,更别说是别人了。
沈从安听出了戚长容的言外之意。
见状,周世仁问道道:“太子殿下突然而至,不知是因为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你们将军了而已。”
周世仁:“……”
沈从安:“……”
莫名其妙的,他们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浓重的暧昧。
然而,他们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见他们仿佛被雷劈了后的惊愕模样,戚长容笑的寡淡,慢悠悠的继续道:“孤,想与你们将军说话了。”
此话一出,霎时,周世仁与沈从安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幸亏不是他们猜测的那样。
两人对视一眼,放下心中的忧虑之后,同时出声道:“既然殿下有话想与将军说,那们就先行告退了。”
闻言,戚长容颔首,漫不经心的目送他们离去。
待他们一走,她面上的轻松之色就缓缓消失,变为一股说不出来的凝重。
见状,沉默半响的君琛伸手将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任由她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她的长发:“在想什么?”
戚长容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的道:“想的事情有点多,不知将军问的是哪一件?”
“你最在意的那一件。”
戚长容仰眸直视他。
君琛清楚的看见她眼底弥漫着一股水光。
一时间,眼中的疼惜之色蔓延而至,连声音都轻柔了许多:“你在难过?”
这是毋庸置疑的。
无论戚长容面上看起来有多老成,实际上他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罢了。
在面对至亲之人逝世的消息时,心底总会生出几抹恐慌与不可置信。
君琛抬起手,布满了薄茧的手指从戚长容眉眼上划过:“殿下,这件事怪不到你,别因为此事而钻牛角尖。”
最终,戚长容只是将脑袋埋在君琛胸前,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孤只是有些累了,想好好的睡一觉。”
她的要求很简单。
可无论是宿在东宫,还是在兴庆宫停留。
这两日她都没能真正的合上眼过。
不得不说,琴妃是个很合格的宫妃,也在尽力想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这十多年来,因各种顾忌,她们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甚至或许还能说是有几分疏远,比不上寻常母女之间的情谊。
但戚长容知道她是一个好母亲。
却没想到能好到这种程度。
能为了她,为了十三,舍弃掉自己的一条命。
上辈子母妃是因为祸国之灾自裁于兴庆宫,用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这一辈子,却是为了隐藏她的秘密,给十三赔罪,而耗费了一切。
同样是以一根白绫。
很巧的是,戚长容专门问过宫人琴妃上吊的地方。
与上辈子分毫不差,竟然是在同一根房梁上吊死的。
“睡吧。”
君琛并不打扰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理着她的长发,令她睡的更加舒服。
时辰过的很难。
即使在最令人心安的地方,在两个时辰后,戚长容仍旧从梦中被惊醒。
外面天已黑。
而她正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仰躺在君琛的怀里。
且瞧君琛的样子,在她沉睡的这两个时辰之间,竟是一动也未动,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
察觉这一点后,戚长容彻底的清醒了,蓦然睁开眼缓缓地坐了起来,抬手按了按微微有些抽疼的额角。
“孤睡了多久?”
闻言,君琛抬头看了看天,若无其事的动了动被枕的麻木的胳膊:“两个时辰。”
戚长容苦笑一声,只觉得额角仍旧胀得发疼,一边按一边道:“将军为何不叫醒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