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晋国最繁华的都城——上京时,赵月秋孑然一身,身旁只带了寥寥几人。
这一日,是太子大婚之日,那个让天下人仰望的帝者,终是娶了一个她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女人。
一个,来自于草原部族的女子。
而自己,似乎成了这茫然沙河中其中一粒不起眼的沙砾,陪伴在那个人身边多年,数次为她出生入死,甚至于到最后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只是依旧得不到怜惜和退让。
赵月秋想不明白。
自个儿如此聪慧,就连她父亲都曾几次感慨,若她是男儿身,自当出将入相,大有可为。
家世,能力,她都不缺,
这样的自己,原本是太子正妃之位最合适的人选。
想到这儿,行走在宫道上的赵月秋速度越来越慢,阵阵春风迎面袭来,长长的帷帽随风而动,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形,即便只是一道背影,也留下了涟漪之姿。
跟随在她身旁的侍女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离开上京,可有想去的地方?”
说罢,侍女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在不远的后方,正有几人光明正大的跟着他们,他们个个面色冷然,腰间佩剑,显然不是寻常人士。
从她们离开上京后,这些人便突然出现了,就像凭空冒出似的,虽对她们毫无恶意,一路上也不曾主动向前攀谈。
而姑娘也当他们不存在,依旧自顾自的在前面走着,走累了,便入马车暂歇,一点也没有贵女的骄矜。
然而也正是这样,侍女才越发的担心。
她们离开时,曾见过太子大婚盛大的那一幕,而侍女心中清楚,自家的这位姑娘,一直心系于东宫太子。
并且为之付出了不少努力。
然而,如今东宫太子终于成婚,娶的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想必姑娘心中极不好受。
偏偏,姑娘将此种难受强压在心底,不曾为任何人所言,面上依旧是一派淡然,让人不由得忧心,她心中的伤痛到底有多少。
良久,就在侍女以为赵月秋不会回答的时候,略轻且飘渺的声音终于从前方传入她的耳中:“当初太子殿下南下巡游时,曾路过几个有趣的地方,我也想去瞧瞧。”
走一遍那人曾走过的路。
体会一下那人的孤独。
不,有美人挚友相伴在侧,或许她并不孤独。
听闻此话,侍女长长的叹息一声。
姑娘依旧放不下。
可事关那一位,谁又能轻易放下?
那些原本近在咫尺的东西,当伸手时才发现实际远在天涯,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片刻,赵月秋在路边停下脚步。
见她如此,身后的马车略略加快了两分速度,停在她的身旁。
车夫搬下凳子,侍女扶着赵月秋上车。
而在同时,不远处跟着他们的几人,也翻身上马,闲适淡然的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不曾离去。
这些人,出自君府。
在大将军的命令下,自然会保护好赵月秋。
第一个正式落脚之点,是在昙城。
太子大婚在三月,赵月秋却是在四月入城,
这一次,她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在钱氏名下的客栈入住,一住就是大半个月,被奉为上上客。
客栈大堂,当看见赵月秋从天字号房出来下楼,堂内又是一阵骚动。
“你们知道吗,这位姑娘已经在天字号房里至少住了半个月了。”
“天字号房一夜十两,当真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儿。”
“有钱?有钱为何还要来人多嘴杂的大堂,直接在二楼开个包厢不成?”
“谁知道呢,也许是这位姑娘喜欢热闹。”
总归,无论如何,应当是位不差钱的主儿。
既然不差钱,多用些和少用些,或无区别。
入座时,侍女顿了顿,仿佛没有听见那些人的议论声,自顾自的擦拭面前的木桌,低声问道:“姑娘今儿早吃点什么?”
“一碗莲子羹,一笼蟹黄包,一份嫩笋清汤。”
侍女记下,随即抬手召来一个小二,在二耳旁低声吩咐了几句。
听罢,小二立即离去。
而侍女在看了赵月秋一眼后,也在旁边不远处落座。
用膳时,姑娘不喜欢与人同桌而食,但也不会亏待他们,重新另开一桌。
很快,赵月秋要的就被端了上来。
令人惊讶的是,上菜的并不是酒楼里的小二,而是这处酒楼的掌柜。
面对赵月秋,掌柜异常恭谨。
掌柜此来,也并不只是为了上菜。
“姑娘,家主派人送信前来,说是再过三天,就到昙城了,让您在此等上一等,家主说有话想与您说。”
赵月秋垂下眼睑,淡然自若将惟帽从两边分开,挂在两旁的软钩上固定,抬眸看向掌柜。
一时间,清丽的双眸,以及眸中渐显凌厉的目光,让掌柜的不敢直视,下意识垂下眼皮,默然不语。
这时,赵月秋略显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是你告诉师父的?”
此话一出,掌柜的只觉危险,连忙绷紧了面皮,斟酌着回道:“姑娘的身份实在不一般,您独自外出,想必上京的人都很担忧,我不敢擅自瞒下这般重大的消息。”
眼前蟹黄包冒着腾腾热气,诱人的香气窜入鼻腔,半响,赵月秋‘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得此一言,掌柜的如临大赦,行礼之后,连忙退下,很是松了口气。
眼前的这位,不只是钱家的小半个主人,而且身上的气息日渐凌厉,让人颇为心惊胆战。
见到钱氏分号酒楼掌柜如此谨慎小心的模样,大堂内的客人们心中更是惊讶,对赵月秋的来历已有了几分猜测。
毕竟,能让钱氏低头的人,身份必然不俗。
这酒楼掌柜虽不能代表整个钱氏,可却也能代表许多东西了,一时间,议论声反倒被压了下去。
面对外界的变化,赵月秋不为所动,垂眸悄无声息的用起早膳。
一举一动间,皆是不俗。
两刻钟后,侍女来到赵月秋身边:“姑娘,咱们来昙城也有半个月时间了,今儿不如出去走一走?”
“无趣。”赵月秋抿了抿唇,放下帷帽:“不去。”
“今儿想必是有趣的。”
侍女眨了眨眼,语气中带了三分兴味:“您还记不记得,君夫人,就是君将军在昙城中娶的。”
此话一出,帷帽下的赵月秋挑了挑眉,倒也真来了几份兴趣:“你找到了表嫂的家中地址?”
“是。”侍女嘻嘻一笑:“姑娘,奴可是很好奇,到底是个怎样的姑娘,才能俘获大将军的心。”
赵月秋弯唇一笑:“我也很好奇。”
说来奇怪,作为君琛的表妹,赵月秋却从未见过这位嫂子,实在是她表兄将表嫂保护得太好,以至于见过这位的人,少之又少。
赵月秋只知晓,是个长相姝丽的女子。
话落,侍女便道:“既然姑娘也好奇,那咱们就去瞧瞧吧?”
“突然前去打扰,很是失礼。”
赵月秋犹豫:“若是表兄知晓了,定然会不高兴的。”
“不会。”侍女显然打听了许久,听到这话后立即摇了摇头:“奴已经问过许多人了,这谢府虽地处清静之地,可却也不拒绝外人来访,更别说,您还是将军的表妹了。”
闻言,赵月秋顿了顿,终是松口道:“那便去一去,你且准备些东西,莫要失礼。”
对于君琛之妻谢家姑娘谢昙缘,赵月秋知之甚少,甚至从未派人来打听过这位谢姑娘的身世,也就不知晓,真正的谢昙缘一家,早就在多年前的灾难中逝世。
如今‘谢府’除了谢昙缘以外,再无一个能住事之人。
马车行至巷中,赵月秋终于看见了眼前伫立的谢府家宅。
略为犹豫片刻,赵月秋亲自上前,与门房攀谈。
当瞧见眼前人时,门房很是明显的愣了愣:“您是?”
“我姓赵,是君琛的表妹,此次前来,特替表哥表嫂归家一看。”
话落,门房看着她的目光顿时变了,一边把人往引进府中,一边略有些为难的道:“赵姑娘,咱们这府邸也没个能主事的人,您来做客,只怕要怠慢了。”
“哦?”
“您不知道?”
门房停了停,如实回道:“我家姑娘实在命苦,从小失了双亲,遭逢大难,如今咱们这府中,就只有姑娘一位主子了。”
而如今谢昙缘已然随夫离开昙城,这谢府可以说是无主之府。
赵月秋诧异不已。
显然,她从未听说过这些,毕竟就算她手段再怎么不凡,也绝不会将心思动到君府的头上。
良久,赵月秋微微一叹:“如此说来,倒是我唐突了。”
但,她人已至,总不可能就这样离开。
赵月秋面色如常的留了下来,饮了几杯好茶,在府中各处走了一圈,便出言告辞。
待她走后,那门房的眼神立即变了,抬手唤来一人,两人一番商议,终是决定往上京去往一封密信。
总要让将军知晓,他的表妹在昙城。
……
马车内,侍女颇为愧疚的道:“是奴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