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不仅面露悲色的跶坦戎兵愣住了,就连卫衡与迟安一时都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两者是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茫然。
仗不是这样打的啊,在将对方击溃的全盘皆输之时,难道不该趁势而上吗?
为何还要出言警告他们,让他们日后远离这座城池,若是他们不来挑事,那么这仗什么时候才能真真正正的打起来?
而且看小夫人的样子,是真的打算放这人回去通风报信了。
迟安正想出言劝诫,不等他开口,侍夏就忽而抬起手来,示意他闭上嘴。
见状,迟安只好压下心底的疑惑。
这时候,在绝境中谋得一丝生机的跶坦戎兵眼中曝出一阵精光,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望着眼前‘大发慈悲’的侍夏,急急的追问道:“此话可当真?”
闻声,当瞧见跶坦戎兵目光中的惧怕时,侍夏压下心中的鄙夷,挑眉回道:“当然是真的,本夫人说的话在这座荒城里还是能作数的。”
这一下,跶坦戎兵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应了下来:“等我回去后,我一定将夫人的话如实转告给我们的王。”
说这话的时候,戎兵眼中还闪烁着其他的光芒。
现在先应下来是一回事,可到时候能不能遵守这句话,远离这座荒城又是另外一回事。
想罢,阴狠之色浮现在戎兵的心头。
这一次他们之所以会栽得彻彻底底,是因为他们根本没弄清楚这座城池的情况,不知里面的兵将到底有多少,所以才会以三百对上人家一千兵将,最后惨败而归。
待回去后,将这座城的情况转述给王,他相信以王的能力,绝不会让几百的兄弟白白死去。
话落,荒城之门再次打开,在数百将士们的仇恨的注视之中,戎兵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在出门之时,他看也不敢看在地上躺了一圈的数百具尸首,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在旁抢了一匹骏马。
马鞭高高的落下,霎时间,只听到骏马一声惨叫,随即立即放蹄奔跑。
不多时,那一人一马便在众人的视线中化为一个小小的黑点,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站在城墙上的卫衡脸上的血迹还未擦干净,就开始质问侍夏了,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愤怒:“为何要放他离开,你知不知道,此一战,我燕军损失了数十个兵士!”
到底是一群未经磨练的将士,在面对骁勇善战、下手狠辣的蛮夷戎兵时,哪怕在人数上有了绝对的压制,动起手来时依旧免不得会出现伤亡。
听到卫衡的控诉,侍夏侧头抬眸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血迹,眼眸中忽然闪过一道凌厉,厉声呵斥:“卫小将军与其在这质问我,还不如好好反省,为何一千将士对上人家三百戎兵,获胜仍旧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顿时,卫衡面色猛然一变,望着侍夏的目光几乎能将她吞了似的:“你……”
侍夏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涌出的不耐烦,尽量心平气和的道:“无论卫小将军有何想说的,都不该在此处与我说。”
说到这里时,侍夏停了停,面对卫衡眼中的怒意,眼中的冷光几乎要溢了出来。
“若卫小将军对我的决定有质疑,尽管去与太子殿下说,我是太子殿下的妾室,是皇室的奴才,在这座荒城里只有太子殿下能训斥于我。”
此话言外之意十分明显。
无论侍夏做了什么,身为异国之将的卫衡,都没权利替晋国的东宫太子管教侍妾。
听到这话,卫衡凭借着一股不服的怒气,烈性挣脱了迟安的阻拦,驱使马儿行至城主府外,不顾门房的通禀,硬是闯了进去。
身后,慢他一步的迟安与侍夏并肩而行。
见前面怒气冲冲的声音,生怕冲撞了太子殿下的迟安紧紧的皱着眉头,声音中不自觉带了几分埋怨。
“小夫人何必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头计较,这要是惹了太子殿下不高兴,你我都承不起责。”
“今儿可是中秋啊。”
听闻这话,侍夏嗤笑一声,明明脚下步伐不停不慢,可语调却是漫不经心的:“放心吧,太子殿下最是理智,绝不会牵扯到任何人的。”
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的迟安继续念叨:“话虽如此说,可我这心里依旧不太放心,毕竟那是太子。”
说话的间隙,几人已来到了正院。
因远门前的暗卫阻拦了一会儿,当侍夏与迟安赶来时,卫衡将将迈步踏入。
见状,二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连忙疾步跟上。
荒城的城主府自然没有上京的府邸精致,哪怕是一座小院,也透露着一股荒凉萧瑟之感,唯有坐在院中石亭里正在看书的人,才给眼前的萧索之景添了几分人气。
见到这一幕,三人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且下意识摒住了呼吸。
直到戚长容发现了他们,重新卷起手中的书册放在一旁,主动开口问道:“结束了?”
“结束了。”
作答以后,侍夏最先从如画中的一幕回过神来,走到石亭中伸手探了探茶壶的温度,柔柔的笑道:“这茶水都凉了,奴再去泡一壶来。”
说罢,她提起茶壶,向戚长容福了福身后离去。
见状,戚长容并未出声阻拦,反而看向略有些踌躇的迟安,轻笑着提醒:“既然打完了,迟将军就该去做正事了,将士们还在厨房等着。”
五千名晋军,至少要在一天之内做出五千个月饼,着实是一项大工程。
听闻这话,迟安如蒙大赦,应了一声后连忙转身而行,中间不带半点停顿,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见迟安像逃命似的,戚长容略挑了挑眉,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石亭外还杵着一人。
卫衡。
也许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哪怕是一个极小的战场,都给人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更别说他脸上还有干涸的血污。
“卫小将军还有事?”
“有。”卫衡声音中带着几分僵硬。
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大刀阔斧地站在戚长容面前,手下意识的放在刀柄上,紧绷着下颌问道:
“今日对战,本该全歼三百戎兵,可最后太子殿下的妾侍竟擅自放走了一人,让那人回族通风报信,此乃扰乱军心,在军中扰乱军心该当何罪,太子殿下应当清楚。”
此番话可谓诛心。
战场最忌扰乱军心,倘若真有人敢顶风作案,最后必定难逃一死。
而卫衡轻言细语间,就给侍夏扣了一顶必死的帽子。
瞬时,戚长容唇边的笑容淡了淡,不紧不慢的反问道:“卫小将军又可知栽赃诬陷该当何罪?”
此话一出,卫衡立即紧张起来,既是为战死的几十人鸣不平,又是为眼下的状况而感到不安。
“太子殿下是打算包庇自己的女人?”
“侍夏从未有罪,又何谈包庇?”
戚长容抚了抚长袖,端正坐姿淡声而道:“从进院到现在,卫小将军只开口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指责侍夏有罪,一句是指责孤要包庇有罪之人。
可孤倒想问一问,卫小将军在指责孤的女人有罪之前,又可曾开口问问孤,对于放走戎兵一事,她是否是擅自而为?”
此话一出,卫衡根本没有听出戚长容的言外之意,想也不想的道:“显而易见的事实为何要问,这可是我亲眼瞧见的,就是她放走了戎兵,还交代戎兵日后要对这座城池绕道而行。”
说到这儿,卫衡心中的气愤不减。
而听完这番话,戚长容心中却难得的生出了一股怜悯之情——怜悯卫衡的愚蠢。
她都已经话说的这般明白了,可这位小将军却依旧没有听出来。
今日,侍夏之所以会放走最后一个戎兵,全是因为她的命令啊。
戚长容摇了摇头,因属下被故意苛责而生出的恼怒淡了几分。
恰在这时,侍夏捧着一壶热茶而来,动作轻柔的为戚长容斟满了一杯。
见到人来,卫衡就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伸手指着侍夏道:“长容太子殿下要是不相信,可立即让她与我对峙,我能自证话中绝无半分虚言。”
“不必了。”
戚长容端起茶杯,葱白的指腹慢吞吞的摩擦着茶杯上的花纹:“孤相信卫小将军没有说谎,孤也相信侍夏没有犯错。”
话音一落,卫衡立时便想反驳,可戚长容并未给他反驳的机会,又慢悠悠的道:“因为侍夏所做,皆来自于孤的命令。”
“放戎兵回去通风报信,是孤交代的。”
直到终于揭开了谜底,戚长容才若有所思的看向卫衡,无视他僵硬的表情,略带好奇的问道:“对于这个原因,难道卫小将军从来就没想到过?”
多么简单的事啊。
无论侍夏再怎么受宠,对于旁人而言她也只是东宫的一个小妾罢了,既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妾,又怎敢擅自做出重要决定?
这时,戚长容又问:“难不成是因为卫小将军陷入了巨大的悲伤中,就选择性的忽视了侍夏的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