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如日中天

更深夜重。

亥时末,戚长容站在哀哭声一片的莲池宫。

数十个宫女太监,匍匐跪在殿外低泣,为那逝去的小生命感到悲伤。

戚长容紧了紧戎袍,再从侍夏手中接过暖和的汤婆子,静静的立在外面一言不发。

寝殿内,晋安皇正在派遣太子查小皇子夭折的原因。

半个时辰后,肯定了莲池宫放出的说法。

“回陛下的话,小皇子口唇发绀,确实乃气闷而亡。”

听到这话,莲姬不由悲从中来,哭的更为伤心。

晋安皇轻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放在摇篮中的小尸首,心绪很复杂。

原本,他是想亲自解决了这个孽障的,可如今……

也好。

“今日所有伺候小皇子的宫人,全数杖毙。”

一句话,轻而易举的决定了莲池宫半数宫人的命运。

“于小皇子之事,实属莲姬过失,罚你禁足莲池宫,无召不得外出。”

“陛下……”莲姬跪伏在地上,满眼泪意的扯着晋安皇的袍子,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晋安皇皱着眉头将衣袍从莲姬手里扯了出来。

顿了片刻后,晋安皇垂眸,看了眼伺候自己近二十年的女人此时面容凄苦,眼神中难得有些怜悯。

然,帝王的怜悯从不会长久。

只是眨眼之间,晋安皇又变回了一派威严,面无表情的模样让人望而生畏。

“此后,朕不会再来莲池宫,你若愿余生不离莲池宫一步,自可安稳度日,你若敢违抗皇令,死。”

“好自为之。”

他愿意给她一条生路,是看在两人间二十年来的情分。

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此话一落,晋安皇再不犹豫,转身迈步离去。

偌大的殿中,莲姬跌坐在地捂面而泣,却是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

宫外跪了一地的人,侍卫早已带着长板出现,两个小太监将其中的人压在长椅上趴着。

每一丈打下去,便能听到一声惨叫。

不多时,连空气中都似飘着一股血腥气。

直至巍峨的身形出现在眼前,站在外面闭目养神的戚长容似有所感,才缓缓的睁开眼。

“走吧。”

戚长容缓声应是。

时至深夜。

父女二人并肩同行,戚长容落后半步,同样一言不发。

看不见尽头的宫道蜿蜒曲折。

晋安皇弃了车驾,选择徒步而行。

戚长容跟随在他的身后,两人间保持着一股难言的沉默。

一众内侍架着车撵,静悄悄的跟在不远处,望着前面的两个人,却是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元夷提着灯笼,微躬着身在前方带路。

不知过去了多久,两人行至帝王的寝宫外。

晋安皇停下脚步,未看戚长容一眼:“这大晋的江山即将是太子的了,太子有什么想法?”

“想法?”戚长容挑眉,抿唇从容一笑,声音低低的,在夜色中带着一股醇厚:“这大晋的江山,难道不是在很久之前,就注定是儿臣的了吗?”

“你倒是敢说。”

面对戚长容的直言不讳,晋安皇并不生气,心生甚至生出恍然昨日之感。

戚长容不欲多说,垂眸退后两步,拱手作揖道:

“儿臣恭送父皇。”

说罢,她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动。

见状,晋安皇微微一怔,却是很快反应过来,步上台阶入寝宫。

“太子,也早点休息。”

“是。”

直至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戚长容才抬起眸子,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朝身后招了招手。

见状,早已等候多时的侍夏连忙唤来步撵,小心翼翼的扶着戚长容上坐:“殿下,可要让人小跑回东宫,吩咐小厨房准备些姜汤?”

说罢,侍夏已感觉到了戚长容如冰坨子的玉手,不由更为担忧,自言自语道:“还是要准备姜汤才行。”

待戚长容坐稳,侍夏便召来一小太监,在他耳边吩咐了两句。

随即,小太监先一步从最近的路绕回东宫。

步撵上,戚长容一手轻轻抚着额头,遮住了眼中闪烁的晦暗不明的光。

她忽然想起了今儿下午十二在耳边说的那一番话。

十二杀人了,还是亲手把那人给捂死的。

因为杀了这个人,所以才会那样的不安,甚至恨不得立马去佛堂长住以减轻自己的罪孽。

至少,十二认定自己是有罪的。

可偏偏还是走了那样的一步。

联想突然暴毙而亡的小皇,戚长容心中已隐隐的有了猜测。

只不过她仍旧想不明白,莲池宫到底发生了何事,才会演变成这样一种无法收场的场面?

甚至逼的十二亲手杀人,杀的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走在旁边的侍夏见车撵戚长容的神色有异,不由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孤在想,世上还有许多事,是人力不可及的。”

“殿下指的什么?”

“人心,是最易懂的,也是最难测的。”

听到这话,侍夏抬手捂着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奴还以为在殿下早就修炼成精了,却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殿下猜不透的人心。”

“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摒弃心中的疑虑,戚长容再度变得从容,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斜睨着侍夏道:“孤不知前因,又怎能猜到后果?而人心之所以易懂,是因为他们离孤太近了,同理,人心之所以难测,是因为他们离孤太远了。”

有些人有些事从不被她放在眼中,她又怎能做到真正的纵观每个人心里的全局?

侍夏无奈道:“无论殿下怎样说,殿下都有理。”

“那你是认为孤在无理取闹?”

“自然不是。”

一阵阵凉风迎面袭来,夹杂着侍夏匆忙喊冤的声音。

“在奴心中,无论殿下有没有理,都是最为正确的,对的便要跟随,难道不是吗?”

“是。”

戚长容失笑,半眯着眼夸赞道:“活了十多年,你总算聪明了一次。”

……

翌日,早朝时。

果不其然,小皇子夭折的消息在中掀起了一片很大的风波。

有许多暗含打量怀疑的视线在戚长容身上逗留。

毕竟,小皇子眼看着就要满周岁,已是以容易养活的时候,怎么突然间就夭折了?

面对无数的震惊与怀疑,戚长容不为所动,修长的身形直立在金銮殿中央,站在众人之首,眸色寡淡的望着上方‘心痛欲绝’的晋安皇,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表演。

“朕已细查过,小皇子之所以会夭折,是因为在他身旁伺候的宫人粗心大意,在烧炭的时候忘了开窗通风,活生生的将小皇子给憋死了。”

“朕大怒,昨夜已血洗莲池宫。”

除了莲池宫名义上的主子莲姬仍保有一条性命,其余所有人都变成了皇族的眼睛。

被彻底清洗了一遍之后,那座宫殿再无魑魅魍魉。

晋安皇说的平淡,可当‘血洗莲池宫’几个字落在朝臣们的耳中时,却让他们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帝王之怒,往往遍布无数白骨。

赵理垂首,率先出声:“小皇子夭折实乃意外中的不幸,还望陛下节哀,莫要损坏了龙体。”

这时,杨一殊不甘落后,铁口直断道:“小皇子夭折一事确实令人痛心疾首,可事已至此,意外既然已经发生,便不必再多有哀伤,眼下之重,是陛下应当保重龙体,待日后施以万民福泽。”

铿锵有力的两番话,莫名的便稳住了局面,两个朝堂中最有权力的臣子,一同将此事定为了意外。

此话一出,再一看当朝掌权人的态度,众人自然纷纷附和。

如此,一场风波还未来得及向四周席卷,又忽然间消弥于无形。

晋安皇心下满意。

他自然不愿意过多的人纠结于这一件事上。

毕竟,每提起‘小皇子’一次,就仿佛又一次提醒了他,他的宫妃,差点让他成为了全天下的笑话。

早朝并未耽搁多久。

当解决了一应事宜后,戚长容光明正大的出宫,大摇大摆的从正门入了将军府。

许久未用过原貌,君管家瞧见他时,面上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些许的惊讶。

见状,戚长容一挑眉头打趣道:“老管家难道已经不认得孤了?”

“自然不是。”君管家拱手作揖,行礼过后忙喜不自胜的道:“老奴只是没想到,殿下会在今日登门。”

东宫回来三月。

便三月忙得不见人影。

不过,付出都是有回报的,如今的太子像极了当初权势如日中天的蒋太师,成为了皇座之下名副其实的第二人。

若真说起来,眼前的这一位倒成了个人人求之而不得的稀客。

老管家笑眯眯的。

毕竟解决了蒋贼这么一个隐患,君府上下都很愉快。

戚长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道:“将军还在栖梧院中?”

“是。”君管家道:“将军不喜热闹,这些日子以来,时常自己一个人待在僻静之处,不许任何人打扰。”

制止了君管家想要带路的步伐,戚长容从容道:“管家不必相送,孤知道该如何去。”

君府的人都认识当朝的太子殿下。

一路上畅通无阻,直至栖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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