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皇帝寝宫,外面等了许久,等到胆战心惊的姬方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戚长容,见她面容如常,并无大碍,才缓缓吐出一口憋闷在胸腔多时的浊气。
走在步撵旁,清冷的月光洒在宫道上,姬方手上提着一盏灯笼,后怕不已:“殿下可真是吓死我了,您今夜确实冲动了,得亏陛下没有计较您深夜闯宫的罪名,否则今日哪能有那么简单。”
直到现在,姬方都没弄清楚戚长容突然闯皇帝寝宫的缘由。
就在这时,懒得再听他碎碎念的戚长容转了转手腕上许久没有碰过的檀珠,淡淡的道:“明日一早,会有内务府里的人来东宫张罗孙嬷嬷的入葬礼,你安排东宫众人轮流前去哭丧。”
姬方不明所以,茫然问道:“宫婢的入葬礼什么时候由内务府负责了?”
“孙嬷嬷的葬礼规格会按后妃‘嫔’制,入太后陵。”
姬方:“……”
此话一出,就算他再怎么愚蠢,也能猜到自家殿下为何会在半夜突然闯陛下的寝宫,原来是为了让孙嬷嬷能体面的出丧。
一个宫婢能以’嫔’制发丧,当真是顶顶的荣耀。
姬方正色道:“是,奴会安排下去的。”
回到东宫,夜色更为浓郁了几分。
戚长容没有去后殿,她回到了自己的寝宫,毫无睡意的躺在床榻上,睁眼等着天亮。
白色的小瓷瓶被打开,淡淡的薄荷味萦绕在鼻尖,终于稍稍缓解了戚长容太阳穴处的疼痛。
卯时,内务府派人前来装棺,随即吩咐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内侍将棺椁抬至皇宫内另一处闲置的宫殿,以宫妃礼制行丧。
待到东宫重新安静下来,忙碌的一整夜的侍夏转身,正准备去复命,却刚好碰见从寝宫内出来的戚长容。
见到这人眼下的痕迹,侍夏微微一愣:“殿下一夜未睡?”
“睡不着。”戚长容抬手唤来姬方,吩咐道:“派人去向父皇告假,就说孤头疼请休一日,再准备马车,孤要出宫。”
姬方:“……”
侍夏:“……”
两人无可奈何的对视了一眼。
一边说头疼休息,一边说要出宫,大概率是会友。
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欺君啊。
车轱辘声压于青石路,在金銮殿朝会初始时,戚长容已坐在马车上,驶出了巍然皇城。
大军早已开拔离开,君琛正在收拾行囊,当得知他要随军出征时,周世仁与沈从安自荐陪行,可惜君琛并未第一时间答应。
就在他们略微急躁,不知该如何说服他时,君琛却忽然松了口:“你们想去也行,,只不过我只能带一人去,自己商量吧。”
此话一出,原本就算不上兄弟情深的二人立即吵嚷了起来,挣了个面红耳赤,也没能说服对方。
君琛乐的看戏,倚在门边慢条斯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唇角扯出不甚明显的弧度,忽然轻笑一声。
“又不是什么好事,你们争什么?”
听闻此话,周世仁立即道:“将军有所不知,毕竟在这上京城里的都是些大家闺秀,你要是想让我们二人娶妻生子,身上没点军功可是不成的。”
现在的某些人家,简直心比天高。
何况,既然是嫁女,谁不想让自己的闺女嫁一个能够托付终生的好男儿?
可最重要的是……
周世仁有些头疼,他看上的是一个有夫之妇,并且这个‘夫’的地位还很高,他要是想得偿所愿,须得有足够的筹码,唯有立的功越多,才有能与之谈判的资格。
君琛挑了挑眉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周世仁:“看来,你已经有心仪之人了啊。”
“没有!”因心虚的缘故,周世仁否认的很快:“我就是提前做打算,正所谓有备无患,不是吗?”
“你说得对。”君琛并不逼他,懒洋洋的道:“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周世仁来不及松口气,又听见无良的将军道:“就怕,准备来准备去,结果却被人中间截胡了,这才是最糟心的,不是吗?”
周世仁:“……”
不得不承认,意外因素着实有许多。
要是东宫太子一时兴起,与侍夏有了孩子怎么办?
如今东宫太子也已有二十一了,到了该当爹的年纪了。
想到这儿,周世仁不由得一阵揪心。
一刻钟后,门房领着东宫太子进了栖梧院。
见到她来,君琛微有些愣怔:“殿下怎么忽然来了?”
越过众多的包裹,当着其余几人的面,戚长容直接与君琛道:“将军,孤有一句话要与你说。”
恰在这时,终于下定决心要找死的周世仁咬了咬牙,也拱手道:“太子殿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闻声,戚长容回头看了他一眼,眸中情绪寡淡,好似并不将他放入眼中。
周世仁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差点被腰斩。
所幸戚长容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周卿有何话,待会儿再言。”
话落,君琛给了周世仁一个安抚的眼神,便不再多说什么。
二人往书房走去。
一进书房,君琛便将门关上,转身扶着戚长容坐在书案后,心疼的抚了抚她眼下的青黑。
“怎么又熬夜了?这太损你身为太子的威严了。”
“还好。”戚长容顿了顿,道:“多亏将军的礼物,孤现在还很精神。”
君琛长叹一声,颇为懊恼:“你说得对,我不该送你薄荷膏,我该送你催眠香。”
“不必。”戚长容摇了摇头,眉宇间的疲态露了出来。
不待君琛问为什么,她又缓缓问道:“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依殿下的意思,我此行须得保密,便暂定夜中上路。”
戚长容松了口气,伸出手向君琛要抱:“孤困了。”
她的意思十分明显。
她是特地来睡觉的。
既然君琛不急着走,那一切待她睡醒后再谈。
闻此一言,君琛往窗外看了看,明白她的意思后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放在窗下的长榻上。
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哄人入睡。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彻夜未曾合眼的戚长容终于缓缓的沉入了梦乡。
她神经已紧绷了一夜,唯有在一个能百分百放心的地方,才能得到舒缓。
于她而言,君琛就是最好的催眠药。
胜却百种药材。
望着她的睡颜,君琛心中有忧。
他看出了她的难过,却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
此时此刻,君琛不由得有些懊恼,当初他应该在宫中安排些人手,不说别的,至少能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不至于让他像眼下这般两眼一抹黑。
连她难过的原因都找不着。
君琛伸手,无意识的在戚长容脸上轻轻摩擦,指腹间传来的柔嫩温热感,让他几乎失神。
这一觉,从卯时睡到巳时。
戚长容睁开眼时,鼻尖还萦绕着熟悉的气味,在安全的环境下,她放任了自己的脆弱,眼中的茫然未曾褪去。
不过,也只有短短的瞬间。
当她彻底清醒,所谓的脆弱也彻底消失。
见她醒来,君琛垂下眸子,随手递上一杯热水,一边研究陈国兵力布防图,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醒了?你睡了两个半时辰,先喝些水润润嗓子。”
戚长容抬手接过,抿了一口,待候间舒服些许后,才从小榻上起身,站在窗边浅浅的吸了口新鲜空气。
一觉睡醒,心底倒是舒坦了许多。
行至君琛身边,她还未开口,人就被扯到了他的怀中,他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像在撒娇一般:“别动,让我抱抱。”
戚长容当真不动了。
半响,她的目光落到陈国的兵力布防图上,图纸上画的很是详细,旁边还标了注解,每个城池的布防阵营清晰可见。
戚长容随手指了一处:“此座城防守很薄弱,可以先从这个地方打开一个口子,占领三关,分割陈国南北,使南沦陷,而后顺南而上,攻入陈国皇都。”
“殿下眼神不错。”君琛眯着眼,靠在她的肩头上浅浅笑开:“这确实是最简易的一种打法,可以考虑。”
话虽如此说,可他也没松口要从这一处进攻。
戚长容并未强求,她知道这人在战场上自有一套打法,以他老练的经验,自然能琢磨出最适合的战略。
如此,两人便不再多言。
过了小半个时辰,君琛才眨了眨酸痛的眼眶,将困在怀中的戚长容松开,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将布防图收了起来。
他看向戚长容:“饿了吗?管家想必已准备好了可口吃食。”
“嗯。”
戚长容颔首,两人一道走出去。
书房外,周世仁正蹲在角落中画圈圈。
听到身后门打开的声音,才急忙站起身来,露出一种类似于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的激动,扔掉手中的小木棍恨不得冲上去给君琛一个熊抱。
“将军,殿下,你们可总算是出来了。”
君琛看了他一眼,面色淡淡:“我们在商议布防图的事,你有事儿吗?”
“有!”
周世仁狠狠的点了点头,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戚长容,紧张到手心冒汗,心跳骤然加快。
察觉他的视线,戚长容忆起之前的事情,终于恍然大悟,极好说话的道:“周卿有何想说的,尽管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