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自若耳边的碎发被轻风吹起,当在眼前拂乱他的视线。
前方不远处,徐徐微风抚过树梢,白色的梨花从树冠上脱落,随风而起舞,吹起琴妃的衣角,落在她的周身。
许是因祭祖过后,原本郁结的心情猛的散开了些,琴妃眼中的笑意很是爽朗,再无淡淡的忧伤之意。
瞧在戚自若的眼中,果真是风景美如画,人比花更娇。
“看清楚了吗?”琴妃静静的看着戚自若,就像一个即将布置作业的老师。
闻言,戚自若回过神来,认真的点了点头:“母妃放心,女儿记得很清楚,等回宫以后,最多三天就能将丹青呈给母妃过目。”
琴妃唇边抿出一抹笑:“既然如此,就别在此说耽搁时间了,回屋休息去吧。”
戚自若声音清脆的应了声。
用完晚膳后,已是月挂枝头。
戚自若抱着自己的被褥敲响了琴妃的闺房门。
很快,房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了穿着一袭白色寝衣的琴妃。
屋内昏暗的烛火在背后微晃,照应出戚自若略微苍白的脸色。
见状,琴妃略微一顿:“做噩梦了?”
“是。”戚自若定了定神,勉强一笑:“梦到有怪物在追我,我怎么跑也跑不掉,今夜能不能叨扰母妃一夜?”
不是的。
她梦见了太子哥哥。
梦见太子哥哥面朝下,一个人孤零零的漂浮在大河中央,她想尽办法将人拉扯上岸,当将人翻过身来时,瞧见的却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她被吓醒了。
醒了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只要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就是那一幅恐怖的场景。
明知道她在说谎,琴妃却也没有拆穿戚自若,将门开得更大了些,把人迎了进去。
“你小时候刚到兴庆宫时,整夜整夜的哭闹,怎么也睡不着,最后还是我抱着你哄,陪着你一起入睡,这才改了你哭夜的毛病。”
戚自若拴好门,转身扑到榻上抱着琴妃的腰身不松手:“小时候的事我虽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可我记得母妃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很温柔。”
“是啊。”
琴妃抚着戚自若的长发。
明明她们二人不是亲母女,可戚自若的头发却像足了她,像上好的丝绸一样又直又顺,摸起来很是舒服。
琴妃的眸子里满是怀念,叹道:“那时候你总喜欢黏着我,连奶嬷嬷都没办法,要是一个时辰看不见,更是要哭得翻天覆地,谁都拿你没办法。”
戚自若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小时候的事,她记得不是很清楚。
很多事都是从宫人的口中探听而来的。
戚自若只知道她的亲母妃因生她而难产而亡,而她自己则在还没满月时,就被父皇做主抱给了琴妃教养。
从她有记忆以来,琴妃就是她记忆中最多的存在。
戚自若垂下眼眸,又听得琴妃道:“小时候的你是天不怕地不怕,谁都想不到你长大后,会长成这么一副模样,谨慎,敏感,小心。”
甚至有时候就像透明人似的,哪怕站在众人的面前,其实也没半分存在感。
这种变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琴妃也已经记不清楚了。
随着每个词,戚自若的心就要往下沉一分。
良久,她低低的问道:“母妃不喜欢我这样吗?”
“不喜欢。”琴妃没有安慰她,而是实话实说:“你既然已经养到了我的膝下,成了我的女儿,那就是太子的亲妹妹,你如此软弱,又怎能为你太子哥哥撑起颜面?”
“可是,我不是母妃的亲女儿。”
这是事实,也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
她若是不识趣,反而用太子亲妹妹的身份胡闹嚣张,会被人说狐假虎威。
而她,最是听不得那些会让她伤心的话。
戚自若怔怔的道:“母妃,有时候一个人的话真的会像刀子一样,他们每说一句,就会让你更疼上一分。”
“你怕疼?”
“怕。”
琴妃轻轻拍了拍戚自若的肩,淡淡的问道:“那你怕死吗?”
戚自若仰头看她,不明其意。
“除了本宫与陛下外,从身份上来说,你就是太子最为亲近的人,倘若太子出了事,你会是最早遭殃的一个。”琴妃慈爱的看着她:“可你怕吗?”
“我怕死。”戚自若想了想,抿唇认真道:“但为了太子哥哥死,我不怕。”
“这就是了。”琴妃轻笑出声,眸色更为温和:“你连死都不怕了,又为何要怕那些令你不痛不痒的流言蜚语?”
“我……”
戚自若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懂自己身为堂堂的公主殿下,为何会变得像今日这般谨小慎微。
是自卑作祟?
还是天性如此?
戚自若想不明白,眼神迷茫地望着前处,犹如初出茅庐的小鹿,惶恐又不安,急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却又不知该去询问谁。
见状,琴妃不紧不慢的以手梳理她的长发,怜爱的嘱咐:“十三,你要记住,咱们虽然身为女儿家,比不得男子们的气概长虹,可也要有咱们自己的气节。”
“可以怕疼,可以怕死,但不能胆小怕事,也不能怕成为众人的视线中心。”
“因为生于皇家,就已经是旁人眼中,你最大的谈资了。”
“明白吗?”
戚自若愣愣的,却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她怎么能不明白。
就算自己在公主之中不怎么起眼,可百姓们都知道,宫里还有一个十三公主。
见她点头,琴妃道:“明白了,就不要在纠结了,好好休息,等睡醒了以后,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相信十三,总有一天能独当一面。”
闻言,戚自若用力点头。
那一日,一定不会太晚到来。
屋内昏黄的烛火变暗。
轻薄的帘布被放下,母女二人歇下。
半梦半醒间,琴妃忽而觉得心底一阵惊悸,猛然从梦中被惊醒,悚然而坐起,抚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滴落,心里一阵紧缩的压榨性疼痛,令她顿时呼吸困难。
剧烈的疼痛甚至令她一时之间没能顾及到眼下是怎样一种状况。
片刻后,琴妃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手掌微微向下按去,手底下的触感不再是软绵绵的被褥,而是触手冰凉,粗粝的石板。
顿时,琴妃立即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借着屋内不甚明亮的光,仔细打量此处的环境。
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怎么可能?
明明闭眼之前,还是在她进宫之前的闺房内,怎么突然间就来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
琴妃眨了眨眼,本想立即站起身,却蓦然发现自己正席地而坐,且被捆在一根柱子上。
除了一个脑袋和一双手能动以外,是半点也动弹不得。
琴妃终于明白这不是梦境。
心里突然生出一阵惊恐,如今看来,她是被恶人掳走了。
就是不知道十三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一起掳了过来?
想到戚自若,门外忽而传来了开锁声。
琴妃来不及做出反应,门外的人就已经发现她的苏醒。
“醒了?”
粗粝沙哑的嗓音异常难听,琴妃面色紧绷的望着眼前立着的黑衣人,一言不发。
见她如此紧张,黑衣人却是闷闷一笑,显得极为轻松:“琴妃娘娘不必如此紧张,我们并不想拿你如何,之所以将您请过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罢了。”
听了这话,琴妃眯了眯眼,姿态仍旧僵硬,语气不善的道:“你的‘请’,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让琴妃娘娘笑话了。”对于她的嘲讽,黑衣人不为所动,只道:“若是不以这种方式将娘娘‘请’过来,只怕面对诸多的禁卫军与羽林卫,我是半点胜算都没有。”
不过……
话说到这儿,黑衣人微有些感慨:“琴妃娘娘不愧是琴妃娘娘,就算落到如此境地,竟然也无半点慌张之色。”
果然是长容太子的亲生母亲。
就这股面对危急事件的姿态,仿佛如出一辙。
令人一看……便杀意顿起。
琴妃不理会他的感慨,警惕的问道:“既然你已经把本宫掳到了这个地方来,那本宫的女儿在何处?”
听到这话,黑衣人继续用着粗粝的声音,理所应当的耸肩道:“娘娘在此处,十三公主自然也在此处。”
此话一出,霎时,琴妃差点绷不住面色,隐忍的问道:“掳走我们母女,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娘娘终于开始惊慌了?”黑衣人叹了口气道:“我已经说了,就是想问娘娘一个问题罢了,只要娘娘如实回答,我一定将娘娘与公主安全无虞的送回去。”
“本宫为何要相信你的鬼话?”
黑衣人嚣张地道:“因为娘娘不得不信。”
气氛越来越凝重。
琴妃心底的郁气渐生。
然而形势不由人,她不得不顺着黑衣人的话问道:“你到底想问本宫什么?”
“是一些关于长容太子的问题。”
眼看着琴妃开始挣扎,黑衣人再道:“此绳索是以特制的方式而打结,娘娘不必做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