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日又一日。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
四月十二,琴妃向晋安皇请了回乡祭祖的恩典。
祭祖礼队从上京出发,装扮雍容华贵的琴妃坐在四面以薄纱遮挡的车架上,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仿佛并未察觉到街道两旁蜂拥而至看热闹的人群。
身着冰冷盔甲的士兵挡在两旁,隔绝了百姓与车架接触的机会。
可人们的热情并未因此消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甚至于在他们的呐喊声中,曾几次提及至今仍在失踪之中的东宫太子。
其中或有希望太子能尽快回来的,也有已经不抱有希望的。
每一字每一句就像一把把的利刃一样,接连插在琴妃的心尖上,让她痛不欲生的同时又无法辩驳。
如今,皇室已经做了应急措施。
此次晋安皇之所以同意她回乡祭祖,并且以如此大的阵仗护送,除了侧面提醒世人东宫太子的地位不可动摇之外,还有对于暗中某些恶人的敲打。
希望借此能让他们收敛些许,不要再以命搏命。
琴妃心情很沉重。
已经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赵丞相仍旧什么都没查到,每当好不容易寻到一点踪迹,就会在之后莫名其妙的被抹掉。
到底是谁破坏了游船,至今仍旧未曾可知。
危险遍布她的身边,有一只利剑对准了她的眉心,时刻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然而在危机四伏下,她却不知暗中的敌人到底藏在何处,这种被动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想罢,琴妃唤来一人,轻声吩咐道:“让底下的人多看护着点十三公主,莫要让人冲撞了她。”
身着翠绿色衣裳的宫人亦步亦趋的跟在车架旁边,闻言同样低声回禀:“是,按照娘娘的吩咐,十三公主身边派了二十个禁卫军护着,一旦有任何意外,那二十个禁卫军便会在第一时间护送十三公主离开,娘娘不必忧心。”
“如此就好。”
琴妃松了口气,按耐住过快的心跳。
做出这等安排,她其实并无其他意思。
只是今日出门之前,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为了求个心安,便向晋安皇求了个恩典,在离宫之时多带了一些人,让他们寸步不离地护在十三身边。
如今看来,这个决定倒是没错的。
城中这么多人看热闹,或许其中有想混水摸鱼之人。
早些做出准备,待意外发生时才不会手忙脚乱。
周围的喧闹越发剧烈。
等到出了城门之后,那些声音才渐渐远去,被他们甩离在身后。
然而此种寂静对于琴妃而言,又让她心底平添了一股不安。
待走到老家祖祠,一路上也并未发生什么意外。
这让琴妃渐渐将心底的不安压制住。
顺利的祭祖后,琴妃的心情越发的悲伤。
回想至今不知生死的女儿,她简直不禁悲从中来,望着偌大祖祠中的数百排位,眼眶不自觉地便红了起来。
祖祠中并无外人,就连随身伺候的宫人们也安分的在门外等着,没有擅自进来。
是以,如今祠堂里唯有两个活人。
一是琴妃,二十戚自若。
作为养在琴妃膝下十数年的女儿,戚自若有底气能走入这个地方。
恭恭敬敬的上完三炷香,再磕了三个响头,戚自若神态恭谨的站直了身体。
转过头的瞬间,她便发现琴妃红了的眼眶,立时便猜到琴妃心里在想什么,一时也不由得有些伤感。
片刻后,她收拾好外溢的情绪,挽着琴妃的胳膊宽慰道:“母妃不必过于担忧,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如今连赵丞相都判定太子哥哥必定无事,或许是受了不轻的伤,一时间回不来罢了。”
时隔一个月,琴妃也从崩溃的情绪中救回了自身,现下想起来虽然仍旧觉得难过,可到底没有一开始那般绝望。
因为她相信赵丞相的判断。
她那个女儿从小到大都让人省心,
虽然多灾多难,可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相信这一次也一样,能在此境中寻求一条生路。
想罢,琴妃抹了抹微红的眼角,轻轻叹息一声:“若是祖宗们在天有灵,只希望他们能护一护太子,无论是死是活,总要有个音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说说而已。
这一个月以来,凡是与延河交涉的各条河道,都受到了精密的探查。
只可惜,尸体是捞出来不少,其中却没有戚长容与君琛的存在。
这个事实让众人都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君大将军在最后关头又救了东宫太子一命?
可惜猜测只是猜测。
一日找不到人,他们便一日不能得知真相。
“刚刚给祖宗们上香磕头时,女儿已经向各位祖宗请求过了,相信他们一定会在天上保佑太子哥哥,令她逢凶化吉。”
说来可笑,作为大晋的十三公主,戚自若是最没权没势的一个。
别的公主都能借用自己的势力在暗中做许多的事,只有她一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在皇宫中,等着宫外的消息送到他面前来。
这个认知第一次让戚自若感到如此失败。
倘若她能有用一些,此时此刻,是不是就不用这么担忧了?
不等戚自若从自暴自弃的情绪中走出来。
“罢了罢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宫吧,今日我这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还是赶紧回去为好。”
戚自若半转回身,从半敞开的窗户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惊讶道:“现在?”
眼下可是黄昏时分。
若是此时启程,夜晚便要在路上安歇了。
谁知道会在路上发生什么意外?
想罢,戚自若出声劝道:“早一刻晚一刻回宫又有什么要紧,父皇并未派人来催,母妃本不必如此着急,何况,女儿听说附近山林的豺狼虎豹不少,晚上赶路不安全,不如明日一早走?”
母妃的家乡虽离上京不算太远,可也有一段很长的路程,中间更是要路过几座山林。
虽然身边跟着羽林卫与少许禁卫军保驾护航,可为了减少麻烦,还是白日出行更为方便。
听罢,琴妃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朝着祖宗们的牌位长长叹息一声,幽幽的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咱们便先在府邸中安歇一夜,明日再走。”
“诶。”
戚自若连忙应了一声,生怕琴妃忽然之间又改变主意,连忙放下手,脚步微快地跑到外面吩咐众人进行准备。
琴妃的娘家并不显赫,充其量算个富贵的闲散人家,其父母又早已仙逝,本家人所剩无几。
眼下待在这个宅子里的,多半是与她血缘淡薄的旁支亲人,既给她添不了什么麻烦,也没办法帮她做什么事。
不过,身份尊贵的皇家妃子要在府中留宿,绝不能有半分怠慢,哪怕他们之间并无几分亲情存在,面上的功夫却也是还要过得去的。
是以,当戚自若将话传出去后,冷清的府邸彻底热闹起来。
幸亏琴妃入宫之前的那院子还空着,只需派人里里外外的打扫一遍便能入住,
当琴妃回到自己曾经的小院时,眸中还有几分感慨。
她伸手摸了摸院门边的白梨树,垂眸道:“出阁之前,本宫最喜欢在梨花开时站在树下,看白色的梨花洋洋洒洒的落下,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戚自若歪着头,找了个比较轻松的话题,轻笑道:“那时候母妃难道就不怕有虫子会混合在落下的梨花里落到您的身上?”
“那时候的本宫曾徒手抓过毒蛇,又怎么会害怕区区几条虫子?”琴妃摸了摸树干上的纹路,轻声道:“若是真有虫子赶在本宫身上作怪,本宫也会在第一时间将它找出来捏碎。”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漫不经心的话。
听完以后,戚自若提议道:“既然母妃怀念当时的情景,不如再试一次?”
琴妃收回手,抬眸看她:“你打算怎么做?”
戚自若伸手比划,笑眯眯的道:“母妃站在树底下不要动,女儿让人过来摇树,让树上的白花落到母妃身上,女儿定然会将这幅画面记下来,改日再呈现于画纸上送给母妃。”
“你想给本宫画丹青?”
拿下掉在发间的梨花花瓣,戚自若腼腆地笑了笑:“女儿的画功不是很好,自然比不上宫中的画师们,到时候还望母妃莫要嫌弃。”
琴妃抬眸,深深地望着戚自若,仿佛能透过这人看见另外一个孩子。
她自然清楚戚自若不擅长丹青,这个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女儿,最擅长的是刺绣,无论是双面绣,还是其余复杂的绣法。
在她手里,都能变得栩栩如生。
而擅长丹青的,整个皇宫中却唯有她的亲生女儿——戚长容。
只可惜,琴妃从来没能得到女儿亲手为她画的丹青。
看来这一次,她的遗憾注定要在戚自若的身上消极了。
琴妃弯眸一笑:“何须专门请人来摇树那般麻烦,只需等着就行了。”
戚自若不明所以:“母妃要等什么?”
“等风来。”
“你看,风来了。”
话落,风果然随之而来。